這兩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正在廚房裏做飯的爺爺有些奇怪，便和溫迪聊起了餘力。

“他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對了，好孫女。你不是說他失憶了嗎？他真的是那個臭小子嗎？”

“其實我也不确定，但是不管是長相，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很像。哦對了，而且他還很懂球。”

說到足球，爺爺停下了手裏的事。

“怎麽和懂球有關系了？”

“因爲我之前見他的時候，他都是穿着利物浦隊的外套，而且還問我客隊更衣室在哪裏。我就猜他應該是利物浦的教練之一。爺爺你不是也說好像見過他嗎？那就應該沒錯了，他以前肯定是教練。”

“那我就懂了。因爲餘力是教練，所以他肯定懂戰術。而這個人他也很有戰術素養，甚至還幫我赢了一場比賽。所以這個人應該就是餘力，對嗎？”

溫迪點點頭說：“嗯，我就是這麽想的。現在很多證據都證明這個人應該就是餘力。”

“但好端端的，怎麽就失憶了呢？怎麽沒把足球忘了，反而……哎，沒想到還有這種怪事。”

爺爺沒把這句話說完，但溫迪知道他的意思。爲什麽沒有忘了足球，反而忘了溫迪呢？

“那你打算怎麽辦？想讓他恢複記憶嗎？”

“想啊，當然想。”溫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這傻孩子，你能治失憶啊？”

“爺爺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溫迪睜大了雙眼看着爺爺，希望從他那裏得到肯定的回答。

“好好好，我相信你。但你有什麽計劃嗎？”

“我想讓他重新當教練。”

“什麽？”爺爺有些吃驚。

“既然他還記得足球，記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戰術，那就讓他繼續走教練這條路。說不定哪一天，他就能記起來我跟他之間的故事了。”

爺爺見自己的孫女對一個隻見了兩次面的臭小子那麽上心，也不忍心去反駁她。

“你這麽說是有一點道理，可他到哪兒去當教練呢？”

溫迪的眼睛突然亮了，她跑到爺爺身邊，挽住他的手說：“嘻嘻，爺爺我跟你商量個事。”

爺爺和藹地撫摸着溫迪的頭說：“要我幫什麽忙，盡管說吧。”

“我……我想讓你幫忙推薦餘力，幫他當上普利茅斯隊的主教練。”

爺爺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溫迪。幫忙倒是可以，可最終的決定權不在他手上。即便他極力推薦餘力，董事會也未必會同意。三番斟酌之後，他對溫迪說：“傻丫頭，爺爺答應你，向董事會推薦餘力。不過有句話得事先跟你說好了，最終的結果爺爺做不了主，決策權在董事會手裏。能不能當上這個主教練，得看這個臭小子的造化了。”

“還是我的爺爺最好！”溫迪一把摟住爺爺，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一樣。

爺爺雖然臉上笑着，但是心裏卻始終有些不安。他看到自己的孫女像着了魔一樣想要恢複餘力的記憶，可是……

爺爺不禁想起幾個月前的溫迪也是如此。她無時無刻不拿着手機，幾乎每隔一分鍾都要看一眼是不是有電話打進來。有時候是他自己的手機響了，溫迪也會迅速地拿起手機，以爲是餘力打來了電話，就連睡覺她也把手機拿在手中。

還有一次，爺爺去溫迪房間關燈的時候，發現她像夢遊一般把手機放到耳邊，對着手機說：“你總算打電話來了。你爲什麽跟我爸爸一樣，光是一個笑容就能讓我感受到溫暖；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會怪我，還會給我買禮物；每次都把最好聽的話告訴我，可之後卻又把最殘酷的現實留給我。我記得有一次，爸爸說下次出海回來會帶上媽媽和我一起去補拍他們結婚40周年的紀念照。可結果，爸爸還沒回來，媽媽卻離開了我們。爲什麽你也跟他一樣，對着我總是笑得那麽甜，說出來的承諾沒有一絲欺騙的味道，可我等啊等，卻怎麽也等不到承諾實現的那一天。”

那一天，爺爺總算明白了。溫迪從小渴望父愛，卻從未得到過滿足。父親給了她很多美好的念想，一開始都是滿滿的幸福。但随着時間流逝，等待的苦楚逐漸蓋過了最初的甜蜜。時間越長，痛苦越深。

而餘力，無論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說的那句承諾已經成了溫迪心中的美好念想，讓她再次陷入了這樣的等待之中。所以無論爺爺怎麽勸溫迪，也無濟于事。這一次，餘力雖然出現了，可是他之前留下的承諾卻因爲失憶而消失了。那可是溫迪最在乎的東西，也難怪她現在會着了魔似的想讓餘力恢複記憶。

可是，即便餘力恢複記憶了，事情也不會變得簡單。溫迪之所以對餘力那麽着迷，或許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缺失的父愛。那種感覺可能來自于無條件的包容，也可能是無微不至的關愛。但換個角度想，溫迪也很有可能把父女的關系代入到餘力和她的關系當中，默認餘力會像爸爸一樣愛着她。

但是，餘力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如果他也喜歡溫迪，那是皆大歡喜。可如果不喜歡呢，那這最美的念想将再一次破滅。這樣的打擊，溫迪能經受得住嗎？

想到這裏，爺爺越來越擔心事情會往壞的方向發展。可是看着正摟着他的溫迪，那一臉幸福滿足的樣子，他又不忍心把自己的擔心告訴溫迪。或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讓所有事都按照既定的軌迹向前發展。

至于推薦餘力的事，他也不想過多幹預，就看老天爺怎麽安排了。

這時候，坐在廚房外的餘力也陷入了沉思。

這裏真的是遊戲世界嗎？

這個念頭讓他有些不寒而栗。雖然小的時候總是幻想自己能夠進入遊戲去玩耍，但現在的餘力對這個想法卻是百分之百的抗拒。如果說是穿越，至少還是在現實世界。可如果是在遊戲裏，那可就是虛拟世界了。

我現在是不是由一大串二進制碼組成的？現實中的我還在不在？我該怎麽做才能回到現實世界？……

一個個問題出現在餘力心中，讓他無比壓抑。一瞬間，看球的興奮，看見偶像的激動，這一切美好的情緒就像泡泡一般被一一戳破。他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想拿起手機打個電話給家裏，但又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他正猶豫的時候，爺爺和溫迪拿着做好的番茄雞肉焗飯出來了。

“你的手怎麽樣？對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切菜。你看，我給你的飯裏多加了好幾塊雞肉，就當是給你賠罪了。”

“幾塊雞肉就想賠罪，那也太便宜你了。來，小餘，爺爺的雞肉也給你。”

餘力勉強笑了笑，說了聲謝謝，便拿起勺子默默吃了起來。這一頓飯，除了那句謝謝，他再也沒說一句話，腦子裏亂糟糟的。

我在哪裏？這裏應該不是遊戲世界，對吧？隻不過是我的夢而已，隻不過是我想多了而已，對吧？隻要我再次閉上眼睛，然後睜開，這個夢應該就會醒了，對吧？

他一直在心裏安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床睡覺。

“今晚我睡哪兒？”

“你……沒事吧？一晚上不說話難道就是在想晚上睡哪兒？”

餘力瞪圓了眼睛，對溫迪說：“快告訴我！”

溫迪愣住了，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餘力會是這樣的反應。

“好好好，我馬上帶你去。”

餘力跟着溫迪上了二樓。樓上一共有四個房間，他二話沒說就朝着最近的那一個走去。

“等等！那是我的……”

沒等她說完，餘力就已經把門關上了。奇怪的是，房間裏竟然彌漫着一股桂花的味道，那是餘力小時候最喜歡聞的。他直接躺在了粉色的床上，蓋上帶有米妮圖案的被子，想趕緊睡着。

可惜事與願違，他越想睡，大腦就越清醒；越睡不着，就越着急。翻來覆去不僅睡不着，反倒還積攢了一肚子的火氣。餘力一腳把被子踢開，起身坐在床邊。整個房間隻聽見我急促的喘氣聲。不知怎麽的，越聽越覺得這地方特别氣人，感覺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便鞋也沒穿就走了出去。

餘力下了樓，想到院子裏呆會兒。沒想到爺爺也在，正拿着老式的煙鬥抽着煙。他朝餘力招了招手，但餘力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心裏雖在猶豫，但左腳卻先邁了出去，幫他做出了選擇。

他來到爺爺邊上坐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反倒是爺爺先起了頭。

“有心事啊？”

餘力沒有說話，因爲他根本組織不好語言，這種離奇的事怎麽說都說不清楚。

“想不想說當然随便你了，我也隻是想幫幫你，畢竟你今天幫了我不少忙。球隊這檔子事兒，似乎你比我更懂。”

一說到足球，餘力倒是有了表達的沖動。

“我都是瞎蒙的，隻是沒想到還真能奏效。”

“瞎蒙都能行，看來你天生适合做這行啊。”

“我隻不過是個喜歡足球的普通人而已，平時也就是踢野球、玩遊戲、看比賽，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麽教練。”

“那如果突然讓你當教練，你會害怕嗎？”

“會吧，突然把人放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位置，換誰都會害怕吧。”

爺爺吸了一口煙，頓了幾秒，然後緩緩把煙呼出。

“說的也是，我當時也像你這樣害怕過。”

“什麽時候？”

“大概是我大學畢業兩三年後，突然有人邀請我去當職業隊的助理教練。”

“好機會啊，怎麽會害怕？”

“因爲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位置，這不是你說的嗎？縱使我幻想過很多次自己成爲教練的樣子，但在那一刻我還是害怕。因爲我明白，幻想的并不等于真正經曆過。我害怕這個位置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樣，也害怕自己沒有能力站到那個位置上。”

“但是那麽好的機會，總得試一試吧。”

“是啊，當時怎麽就沒有去試一試呢。”

“您逃避了？”

“是的，我害怕得一直沒有回電話。直到我看到消息，那個球隊找到了新的助理教練。”

“我還以爲就是因爲那次機會，您就開啓了教練生涯。”

“沒有，我又等了五年，才等到下一個機會。”

“太可惜了。”

“現在回頭看，當然可惜。可當時在我心裏隻有害怕，似乎沒有想過去把握這個機會。”

“我能理解您，我大二的時候，球隊的學長突然在酒桌上對我說，讓我當下一任的球隊隊長，我也是害怕、迷惘、無助，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訓練怎麽安排，我不知道；戰術怎麽設計，我不知道；臨場怎麽指揮，我也不知道。得知決定之後的三個月，我幾乎沒有睡過好覺，曾經爲了糾結球隊的最佳人員配置熬了一整夜。”

“但你别無選擇，這一點你是幸運的。”

“爲什麽？”

“因爲我可以選擇逃避，隻要我不回那個電話，我就可以一直躲着。而你不一樣，無論你害怕不害怕，你都要當隊長。即便隻是出于男人的面子問題，你也不會逃避。雖然覺得很被動，但你已經進入這個軌道了，你可以慢慢調整，不是嗎？三個月之後是不是就不再害怕了？”

“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

爺爺這幾句話倒是點醒了餘力。其實他現在的面臨的情況也是如此。遊戲世界也好，現實世界也好，這裏對他來說都是未知的。害怕，甚至是抗拒，出現這些情緒都很合理。可是即便他再害怕，再抗拒，他現在也不可能從這個未知的世界逃離。命運的扳機已經扣動，子彈已經出膛，餘力隻有接受這一事實。這時候，倒不如像他大二時候那樣，帶着害怕、無助、迷惘在這個世界裏闖一闖。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餘力也意識到，自己想再多也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倒不如不想，免去無謂的煩惱。

沒有了心結，睡意倒是有了。

“謝謝爺爺，我先回去睡覺啦！”

“去吧，明天早上早點起來。正好球隊明天休息，我帶你去俱樂部參觀參觀。”

“那太好了，爺爺您也早點睡吧！”

餘力轉身回到了屋内，上樓之後才發現溫迪已經在他之前睡的那張床上睡着了。餘力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是以粉色爲主色調，床上、桌上、地上、牆上擺着着各式各樣的Hello　Kitty，真難想象他剛才竟然躺在這麽一個環境裏。好在溫迪也沒有跟他計較，于是餘力過去幫她把燈關了，然後将房門掩上，以示感謝。

想到明天能夠去俱樂部參觀，餘力帶着還算不錯的心情到另一個屋子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