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可能是他的記憶裏總是寒冷,所以才有從來不冷的錯覺。現在這個年頭就不行了,寒冬臘月裏就算沒有下雪,隻要走出宮殿,胸口巨大的傷疤就算裹着再厚的裘袍,也還是會隐隐作痛。那些曾經在戰場上受過的創傷更是同樣如此,可惜燕北已經不記得那些傷口是何人造成的了。
别管是誰,他們都塵歸塵土歸土,敗者未必爲寇、勝者未必爲王,但勝利者總能比失敗者活得久一點,見到更好的風景。
冬天,越來越冷了。
燕桓的運氣比燕北好,在他這個歲數裏,不需要睡羊圈,更不需要在寒冬臘月的塞外琢磨如何才能偷盜一匹最神駿的戰馬。可這個小燕崽子實在沒有他父輩硬氣,寝宮床榻旁支上四個鮮鼎爐還是總叫喚冷,還非要跑到她母親那裏另支一架床榻,非覺得趙王睡的地方肯定暖和。
在燕桓三兩歲時,拱來拱去是很招人待見的,但等到他現在這麽大?燕北總會提起鮮鼎爐的青銅腳吓唬他,把趙王世子趕到大殿外頭的空地上挨凍。
鮮鼎爐不是什麽稀罕玩意,自從太史慈北征破東鮮卑、驅趕中鮮卑至塞外後,幽冀等地靈巧而聰慧的手藝匠人便制作出以鮮卑人形狀代替原先獸類形狀底座的暖爐,并以極快的速度由商隊販賣至各地引起風靡,不論四人的鮮頂爐還是三人的鮮鼎爐都成爲極好的取暖用品。
冬天這個季節對年輕人是極不友好的,燕桓才剛剛十歲,沒有雪的冬天他沒有絲毫玩耍的去處,每日白天不是讀書就是習武,每每想要在宮裏玩耍片刻,便被凍得比獅子還可憐,到了夜裏想去燕北寝宮裏睡覺還總要被攆出去……苦不堪言啊。
“父王好像這個冬天脾氣都不太好,夜裏一見到本世子就怒火中燒。”孫勳、典滿、燕桓、燕熹這幾個燕氏後輩圍着殿内五足玄武爐烤火取暖,負責授課的老先生昏昏欲睡打起盹來,他們這些小魔王便聚到一處小聲嘀咕,燕桓邊說還便掀起衣襟露出都是巴掌印的小屁股,對哥幾個神神秘秘地悄聲說道:“開始隻是我夜裏闖進他寝宮的時候會揍我,後來就不是本世子去找他了,他隔三差五快入夜就先到本世子的寝宮來,噼裏啪啦一頓揍,父王說這叫什麽來着?”
燕桓搔着脖頸子皺眉苦思良久,猛地一拍小胸脯,探手指點江山道:“父王說這叫杜漸防萌!”
典滿與燕熹都露出驚恐的表情,生怕這些日子自己無意間觸怒趙王殿下,隻有大上幾歲的孫勳露着一口白牙嘿嘿直笑,卻不管趙王世子如何追問都不告訴他們自己因何發笑。
冬季對年輕人不友好,燕北對年輕人更不友好,因爲這個大兒子影響父王給他造兄弟姐妹了。
寒冬臘月裏能有什麽娛樂活動?除了興和六年出頭的祭天之外再沒有可供人排解煩悶的了,既沒有政務又沒有戰事,整個趙國朝廷都因寒冷而凍結起來,等待初春的冰消瓦解。
國事可以被凍結,家事卻不行。冬天裏人們隻能蜷在溫暖的床榻上互相取暖,所以等到開春的時候,燕桓驚訝地發現她幾位姨母肚子都隆了起來,還有那個跳起舞極美、極美的大喬,嗯,在燕桓的輩分上,原本他應該叫大喬爲兄嫂吧?兄嫂肚子裏怎麽也揣上了大球?
就連總是橫眉冷對恨不得拔劍與人相搏的枭姬撫動腹間時眉目都泛起溫柔。
當然了,趙王殿下偶爾望向小喬的時候,目光還是有些不甘——沒懷上,可惜了。
這都不關世子燕桓的事,就算硬要與他拉上一點關系,也要等八九個月後他新生的兄弟姐妹湊成一什,到時候燕桓還能當個小什長呢。
春暖花開,這年眼看着冀州就是荒年,可誰都束手無策,所幸在冀州他們修了許多水渠,有些許能夠對抗天災的能力。
閑适的日子過去,燕北又到了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寒冷稍消,諸州送來的書信便堆積成山,最上面也是最晚送到趙王宮的,自然是來自涼州刺史部陳群的信件,信上隻有寥寥數句,麹義以冰做彈砸平了令其損兵折将的藍氏城,等他的軍隊待道路冰釋離開後,那裏隻留下一座光秃秃的殘破城垣,什麽都沒留下。
陳群在書信中問這種情況究竟還要不要向西域修路。
“路肯定還是要修的,但不必修往貴霜,隻要修去西域都護府就好了。傳信麹義,如果貴霜國不投降,就任意施爲,倘若貴霜王願意投降,他覺得合适的時候将國書送回便可。”
路是一定要修的,良好的道路能夠讓軍隊擁有更加可觀的行軍時間,當燕氏步騎能以日行百裏的速度沖進西域,西域諸國臣服于否,顯然并不重要。
至于孫權請求回還鄉裏,望朝廷另派州牧的事,燕北想都沒想,直接向薛州回信,先不讓他回來,好好圈養他兩年,等兩年後讓不讓他回來再說。
孫氏,如今不是個威脅了。
對燕北來說,時機已經成熟了。
在外帶兵的将領争先恐後地上表擁護請他進位,輯校寺在各地都未發現對這件事有太大抵觸的人,這樣的情況,那件事便可以着手去辦了。
邯鄲城趙王叢台,燕北點兵,武士長戈如林曳出八尺紅綢,軍樂隊起吹鼓,聲震雲霄。數千步騎自叢台出東門,攻勢方向——邺都。
東門外,衆王妃乘車相送,神态上倒都沒什麽顆擔心的,隻是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燕北策馬回望,長聲笑道:“等着,孤去将皇位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