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思襯着。他是個很會苦中作樂的人,換句話說也是性格極爲堅韌,很難被逆境擊倒的人。早年讨董時追擊董卓被徐榮按在荥陽揍了又揍,轉過頭就能自己給自己鼓舞起士氣再回酸棗催促聯軍上路;後來爲占領兖州再難再苦的情況他都不曾向逆境低頭,睡一覺便又鼓足精神仿佛蒙受損失的不是他一般。
這樣的心性幾乎是成功者的特質,百折不撓。
但這一次例外,一覺醒來曹操沒有感覺到過去那樣雲淡風輕的心态,隻覺天上雲還是雲、地上血還是血,一切都糟糕透了。
諸将知曉曹氏當下的困境,曹操比他們更清楚,想法也是驚人的一緻,沒什麽好硬挺着的了,除非蒼天掉下塊飛石砸進趙王宮,沒有任何人能扭轉這樣的局面。
還是那句話,刀懸在脖頸子上,什麽時候下刀,燕氏說了算。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于曹操而言,在哪輸不是輸、在哪死又不是死;就算跑進益州又如何,到頭來也不過是敗亡的結局罷了。
“落到這般田地,難道還非要曹某背井離鄉坐船死在巴蜀大山裏麽?”
曹操看似說笑,神情卻帶着幾分慘兮兮的模樣,短短幾年從雄踞兖豫的霸主到如今給自己挑個安葬處都不得安甯,就是再樂觀的人也難說不帶着幾分悲戚。
隻是說罷,曹操才反應過來,不對呀!他要是現在去益州……雖然這個想法是挺傻的,可難道他曹孟德打不過燕仲卿,還打不過劉玄德了?
呸!
攻城略地,便是将三隻劉備綁在一塊,都未必是他曹操的對手!
劉備剛奪了劉璋的基業,如今還未能在益州站穩腳跟,此時曹操若能進入益州,哪怕僅占上兩三座城池,來年夏月就能劉備打得屁滾尿流,重掌一州之地那是何般滋味?
不過曹操也就是這麽想想給自己找點樂子,沒好氣地對提出建議的幕僚道:“張遼在豫州,沿河水道都是燕氏船隊,我們沒船,難不成遊到荊州去?就算遊到荊州,劉景升會讓曹某安然進入益州?”
“嘿,想想就得了,文若,你怎麽想?”
曹操若是不問,荀彧壓根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開口,不過當下既然曹操問了,荀彧便拱手道:“在下以爲喜憂參半,劉玄德兵弱将寡,即使僅七千餘部,亦非我敵手,況益州當中亦不平靜,漢中張魯虎視眈眈,若進益州便必可爲将軍所得;但誠如将軍之言,我等并不能通過前往益州之路,僅想當然耳。何況若我軍能通過張文遠之封鎖,何須徒行千裏之遙前往益州,難道至荊州爲客将與劉景升聯手抗敵,不行麽?”
“此話怎講,劉景升與曹某相攻數年,隻怕向他求一郡之地并不妥當。”
曹操聽見荀彧開口便知道壞了,局勢比他想象中還要壞,就連荀彧都開始思慮老對手劉表部下做客将的事,曹操在心裏暗自歎氣:唉,曹某如今也落得于劉備一個局面了!
劉備啊,行事作風那是英雄氣概自不必多言,但其作爲嘛……啧啧,整個一諸侯之恥!
有着諸侯的氣魄,做着諸侯應做之事,受諸侯的聲望,偏偏沒有自己是諸侯的覺悟,這不是諸侯之恥是什麽?天底下哪裏有不重視自己後方大營根基的諸侯?天底下恐怕除了劉備都沒有第二個了!
燕北有遼東所以率幽州,有幽州所以吞河北,有河北所以震天下;曹操有兖州所以吞豫州,得以在四戰之地的中原存活下來;袁紹也是一樣,渤海就是他的根基,甚至爲了那麽一小塊地方與燕氏打了整整十年的戰争,雖說一直丢城失地,但到底骨子裏有那股不放棄的氣;甚至就連董卓都知道進了洛陽要拉攏好馬騰與韓遂共享富貴。可人家劉玄德呢?一說救人,好嘛青州就不要了,一打敗仗,好嘛徐州就不要了。
“入荊州不易,入益州更難。如今燕氏未必會想到将軍會走水陸前往荊州,出乎意料江面未必會有大軍封鎖,至于劉景升……将軍可在荊州下船後再傳信劉荊州。”荀彧笑了,話卻沒有說透,說白了曹軍如果能在荊州下船,給不給就不是劉表說了算的事情了,燕軍在北的威脅,劉表能騰出手來對付曹操?何況就算能騰出手,腹背受敵就一定能打赢?與其冒着被攻滅之死的風險,顯然借給曹操一郡之地共禦外敵來的機巧。
畢竟燕氏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比起燕北的威脅,他們兩個之間的恩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長沙,如能通過豫州,将軍應當去長沙,那既不與張遼鎮守的豫州接壤,也不與北方燕氏度遼軍接壤,北結南郡可通益州,還能爲将軍留下一條退路……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應入益州。”
這個道理曹操自然也知曉,但凡有一點活下去的可能,曹操才不會去益州,他又不像稱王稱霸,益州是據土稱王的好地方,卻對輔佐漢室沒有絲毫益處,劉備進益州也無非是走投無路,但凡心裏有些雄心壯志的,誰會進益州?
高祖皇帝是從漢中定下秦川,卻并非巴蜀故地……古往今來,自巴蜀二國起于西南,就沒誰進了益州還能出來的。益州有舉世無雙的天險不假,但天險向來是雙向的,不單單屬于任何一方,外面難進去,裏面自然也難出去。
當一個諸侯到了将命運交付給天險、交付給大勢的時候,基本上這輩子也不用再有什麽大指望了。
就好似大江對江東的孫氏而言是天險,哪怕燕北部下擊敗袁紹的徐晃、田豫也無法輕易向南發兵,但同樣的是孫氏也很難向南打過來。
天險對防禦者有利,對進攻卻沒什麽好幫助。
“搜集船隻吧,在沛國駐留下來也沒有什麽好結果,不過向西試試,就像文若說的,沒人會料到曹某會再回頭向西,出其不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