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厲害的那種。
馬超輕敵了,他将自己手中掌握的最強兵勢暴露地太早,以至于戰事才剛開始,前番準備的優勢盡數在曹軍變陣之下所抵消,不過馬超也并未戀戰,眼看着再打下去也不能得到多少優勢,當即讓跟随自己的親衛騎兵吹響号角,低沉的角音在戰場上響起,奮戰的羌騎如潮水般撤退,這些騎在馬上的軍隊來得迅猛,退起來也如風,單憑兩條腿的曹軍追也追不上。
何況有馬超一部環伺在側,曹操也不敢下令追擊,他同樣懊惱,這個馬伏波太過果斷,讓他準備好的後手使不出來,就像蓄力的拳頭打在空氣裏,憋得難受!
有馬超這一支數目龐大的精騎在側,即使敵軍後撤曹操也别無辦法,他手上隻有一支虎豹騎,如果将他們派出去追殺,難保不會爲敵軍所圍……失了虎豹騎,曹操在這場戰争中最大的優勢将被抵消,他不願拿虎豹騎去賭這一場。
況且,他的軍隊狀态不好,如今大多已經力竭,沒有多少再戰之力,現在敵軍撤退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戰事結束,看着涼州軍潮水般地撤退,扶着車轅的曹操身體緩緩矮了下去,直至滑着一屁股坐在車仗中的坐榻上,衣袍已盡爲汗水所濕,指揮這樣的一場戰鬥,并不比親自臨陣拼殺好到哪裏去。
癱軟在車轅旁,曹操兩眼無神地望着還餘下一縷光亮的天邊,長長地出了口氣。
晚風吹來,透過汗濕的衣甲令曹操徹骨生寒,“冬天,來了麽?”
天氣尚不及深秋,距離曹操想象中的冬也還早。隻是曹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期待冬季的到來。在過去,曹操不喜歡冬季,因爲冬季的到來往往意味着嚴寒與傷病,每個冬天治下都會有百姓凍死餓死病死,那意味着冬季對他來說很難熬。但現在曹操無比希望嚴冬的到來,冬季意味着沒有戰争,意味着養精蓄銳,意味着……活下去。
曹洪馳馬前來,離着老遠便見到曹操這副模樣,不過他又能說什麽呢?他們真的打了一場仗,一場艱難的仗。他翻身下馬走到曹操車駕旁,這才斟酌着開口道:“孟德?”
“唔,子廉啊。”曹操搖搖頭,将絕望盡數收進腹中,擡起左手揉着臉站起身來道:“清點傷亡,讓斥候沿涼州軍三面撤退的路搜尋十裏,你們先帶兵離開,回蕲縣,我來斷後。”
曹洪緩緩點頭,仔細地看了曹操兩眼,這才接着輕聲道:“我部死傷七千有餘,屯将以上陣亡近百……”
曹操狹長的眼分明是眯着,但曹洪卻明顯感到曹操是在用尖銳的眼神瞪着自己,過了片刻才見他點頭,“我知道了,去做吧,讓傷兵先走,收拾涼州兵留下的車架,把傷兵帶回去。”
曹操沒有去問涼州軍的傷亡,他知道涼州軍傷亡一定比他要小,單單前突的車陣便令他的部下傷亡慘重,更别說中途爲了扭轉局勢的變陣引來涼州軍追擊而造成的傷亡,他扭轉了局勢,卻沒能增加優勢。
馬超太果斷了。
如果涼州軍再與他接戰片刻,哪怕隻是一刻時間,或許雙方傷亡就能持平,在兵力上他仍然能保佑足夠的優勢,但馬超甯願冒着被追擊的風險撤軍,卻恰恰讓他避過最大的傷亡。
實際上馬超的傷亡确實要小得多,堪堪付出不到四千的傷亡便打出如此戰果,戰績輝煌。但除了軍卒的性命,馬超的付出同樣很大,超過三千匹戰馬、四百架驢車的損失,同樣傷筋動骨的巨大。
勘察戰場上傷亡損失情況後,曹操的心才終于稍微輕松了一點,短時間内馬超這支涼州軍應該沒有能力再組織像今日這樣的進攻了,如果今夜撤回蕲縣的路上遇到伏擊,或許他們就會死在今天。但如果沒有遭到伏擊,那麽涼州軍多半便已撤至符離。
曹軍出城作戰時的路是沉默的,回還蕲縣的路途更爲沉默,這一戰他們遭受了莫大的傷亡,也令曹操的心情低落。
所幸,路上并未遇到涼州軍伏擊,在他們快要回還蕲縣時,後路的斥候奔馬趕到,告知曹操涼州軍早就盡數進入符離境内的消息,這才讓曹操滿是陰霾的心稍加改觀。
“那些戰死的驢子,帶回來了吧?”走到城下,曹操突然問了一句,得到左右肯定答複後輕松地笑出一聲,“涼州人給我們送了軍糧,至少這幾日不會挨餓了……今晚煮驢馬肉,飽餐一頓!”
回到守備空虛的蕲縣,曹操才真正輕松下來,有了那些驢馬,短時間内他們不必再發愁軍糧,後續還要派出民夫去戰場上将那些驢馬屍首帶回來,當然還有那些散落在戰場上的兵甲。曹軍如今式微,是一絲一毫都不得浪費。
“派募兵隊吧,前往各地。今日一戰涼州人同樣遭到很大傷亡,短時間應當不會再來騷擾我們,趁此時機募兵吧,能募到多少就募到多少,谯縣、相縣,都去募兵。”走在關門閉戶的街市上,曹操對左近的将官說着自己的計劃,“盡快募兵,另外招募民夫把這些馬肉做成肉幹,不能風幹就熏幹,該打制軍械的就打制軍械。同時派人走水陸去荊……算了,去江東吧,如果他們願意出兵,來年春季興許還有一戰之力,如果江東不出兵,聽天由命吧!”
曹操現在真是沒那股心勁了,什麽都不想,他隻想好好睡一覺。兵馬大多進駐兵營,留下一些駐守在城牆上,将官們則大多朝着官寺走去。至于曹操,他帶着幾個親兵在街巷中七走八拐地走到一處民居院落門前,滿心疲憊地叩響院門。
院門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美婦人焦急喜悅混雜在一起的臉,在卞夫人身後,三個高低不同的幼小身影呼喚着阿翁快跑過來。
隻有此時,曹操才在疲憊中感到絲毫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