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對虧了這幾句鹦鹉學舌,才使沛國百姓遠離刀兵,僅僅受到驚吓而已。若在二十年前,驚吓便已是極大的罪過了,可在如今,還有什麽比活下來苟全性命更加重要的呢?
再沒有了。
活着,人們隻想活着便費盡了全部力氣。
遭遇的沖突發生在沛國符離縣遠郊鄉野,蕲縣交界接近大澤鄉的地方,這片土地自古以來民風剽悍,誅暴秦首義便在此處,喊出王侯将相甯有種的地方。曹軍征糧隊隔着縣界碑與征糧的涼州騎兵相遇,曹軍一聲呼喝,驚了言語不通的涼州兵,羌漢混雜的步騎當即沖鋒,長矛投矛輪番上陣,打得滿地是血。
是役以曹軍陣亡三十七、俘虜四十餘、小部潰逃而告終。涼州人這邊的傷亡要小得多,才不過死傷十數而已。畢竟一方士氣高昂一方幾近崩潰,仗打不多大會兒便逃走十幾人,接着便不用多說。雙方本來人數差距就不大,曹軍大多無弓弩而涼州兵曉習長矛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何況他們還有半數兵員騎着戰馬,結果毫無懸念。
最有意思的是這支涼州兵在得勝後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收拾了曹軍留在戰場上的兵甲器械,連帶着跑到蕲縣遠郊把曹軍征糧隊的糧食搶到符離,這才押運着俘虜與兵甲糧草滿載而歸,一幫雪山上下來的羌人漢子們高唱着涼州的蒼涼曲調,輔以羌笛悠悠,高高興興地回了符離城。
這支得勝的小隊首領在白馬羌裏是個出名的勇士,腦袋裏根本沒把自己打這場小小的交兵當回事,自然也不會專程回報馬超,就連把糧草兵甲交給押糧官時嘴裏還說着在蕲縣近畿有大戶豪強組起兵馬對抗他們,不過被他擊敗。
雪山上随馬超一同下山的白馬羌兵其實大體上與涼州兵沒有多少差别,無非是因爲生活在高山上有更好的體力,更适應山地作戰之外,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他們并不識字。
羌人文字他們十有八九隻會說不會寫,漢文更别說十有八九了,就是一百個裏頭都未必有一個識字的,長久以來他們習慣了高山白雪間簡單的生活,一切都不過口口相傳而已,哪裏會懂許多東西。
所以直到傍晚,馬超聽說蕲縣有豪族拒絕爲他的軍隊供給糧草,甚至還集結了一支八九十人的‘家兵’攻擊他派出收糧食的隊伍,這才走到兵營尋找這個勇士,哪知道初一見到,就帶給馬超莫大的驚喜。
這個身形健碩馳馬舞矛的彪形大漢正頭頂插着木支做簪、身上裹着戰場上繳獲的曹字短軍旗圍着篝火跳來跳去,看模樣高興極了。
這面軍旗不同于傳聞中藍底黑字,也不是尋常将軍所用的大纛,至多也就是屯将所攜帶的令旗,四面見方不過四尺,堪堪能裹住羌人大漢的上身,甚至随着他身形躍動,火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兩腿之間也有個東西跟着搖擺,遮不住。
但馬超認識,那個字是曹,曹操的曹。
“旗子,哪兒來的?”馬超羌語運用熟練,尤其是白馬羌氐雜居的特殊語調更是如此,羌人各部的語調大多相仿,兵敗逃入大雪山裏的那幾個月,馬超将涼州羌氐的語言學了個遍。有時候人确實需要天賦,這些憨厚傻開心的羌人用了半年也沒能學會幾個漢字,他卻能極爲熟練地運用羌語,“你認識這個字麽?”
“布,曹布,好!”
羌人漢子看馬超過來,笑眯眯地迎上去,本還想拉着他一起跳舞,不過見馬超問他穿的‘衣服’臉上露出不舍的神态,不過還是揚手就把旗子接下來,兩手捧着交給馬超,赤條條地遛着鳥,“喜歡,給你。”
“哈哈哈!”馬超仰頭大笑,即沒有嫌棄裹過羌人身子的曹字旗,也沒立即接過,而是反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甲扣,披挂獅頭兩當铠應聲而落,擡手便罩在羌人身上,這才拍拍羌人隊将讓他接着跳舞,接過曹字旗攥在手中,“找精通羌語的好手,打聽今天收糧怎麽回事。蕲縣有曹軍出沒,派斥候去西面北面探查清楚……馬某還未去尋曹操,曹操倒先來了!”
其實這事不需要羌人多說,隻要馬超看見這塊旗子轉念一想便能想明白是怎麽回事。
曹軍出沒在蕲縣,這事于馬超而言出乎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曹軍在蕲縣的唯一原因無非是在汝南被擊敗了,隻能退往蕲縣。數月以來的長途跋涉讓馬超對他原本所不甚了解的中原地形大體認識得當,得出這樣的結論不足爲奇。
汝南以南是大江,再向南去便是屬于孫氏的壽春一帶,馬超在徐州聽人說了不少關于孫氏的事,盡管袁紹被燕氏擊敗後威勢大漲把孫氏氣的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可到底讓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把邊防要地讓給曹操?絕無可能,無論孫氏想不想與燕氏爲敵,都不可能把城池讓給曹氏。
豫州西面是連年作戰的劉表,北面是步步緊逼的張遼,曹氏能退的地方便隻有沛國了。
不過到底馬超是個久居西州的人,不了解中原局勢,有一點他不論如何都想不通。既然局勢已壞到如此,爲何曹氏先前不占據沛國與汝南,反而偏偏獨占汝南以緻使有如今的困境呢?
當然,這對馬超而言并不重要,他心中别不無所求,既然張遼把曹操送到自己這裏,那就别想再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