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燕北死了天下大亂,又或者繼位者是個四六不懂的混蛋弄得天下滿是怨氣,否則這天下之事,大約就是如此了。
刺殺燕北?
這事是真可行,而且還真有成功幾率,但那僅僅是幾率而已。首先是趙國關防,尋常人便不得通過,直接将七成刺客擋在國門之外;就算僥幸突過關防,并避過北方向南方接連不斷輸送軍械糧草的後備軍,可諸多郡縣的關防依舊緊鎖;沒有戶籍、不住驿所、就連買點吃食都偷偷摸摸,若帶着強弩當場就會被人報官,若不帶強弩……如何混進宮裏都是頭等問題!
趙王宮内駐紮一營精銳、趙苑駐紮兩營武士,更别說燕北身邊常年有典韋這麽個惡漢。
派人刺殺燕北,倒不如終年虔誠祈求上蒼降下神雷将此獠劈死來得好!
陳登深陷憂慮之中,就算從人門客将他最喜食的生魚脍端在面前,都不能教他提起絲毫食欲。早在徐州尚屬陶謙之時,他便是主管徐州農事的典農校尉,劉備時期便做了廣陵太守,及至袁紹攻入徐州,徐州這一畝三分地,仍舊有他們陳氏一份。下邳陳氏在後漢一朝,世代兩千石,甚至做到太尉也是有時,在朝野都有不俗的影響力。
等到天下大亂,更是尤其如此。
過去汝陰的陳綜、吳郡的陳瑀在位時,陳登兩個叔叔和他管理着三個郡的土地,這樣樹大根深的宗族幾乎可媲美一地個割據諸侯,即便如今陳氏大多因兵亂回到下邳老家,卻仍舊有廣陵這塊沃土,仍舊是一方封疆大吏。
可有的時候,就算你想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安心心地種田,都不可能。
袁紹喪失北方的所有土地,被燕氏兩路将軍一路追打,直至退無可退,他手裏隻剩廣陵。
陳登覺得,自己危險了。
“夫居此時,當戰當降?”
降,他不願降。陳氏一門皆爲漢臣,即便天下大亂仍能保一方太平,雖然把持朝政的那個人也是一樣,靠着自己的力量保全整個北方不陷于戰亂……但他與袁術沒什麽區别,無非運氣更好、勢力更強。
都非漢臣。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爲謀,陳登又如何能讓自己投降燕北呢?
袁紹就算再如何兵敗,但他至少還是漢臣。他就算退到廣陵,陳登也仍舊認爲自己應該像對待徐州牧那樣去尊重他。
陳登的面前懸着一副廣陵地形圖,粗劣的很。畢竟不是誰都像燕北那樣在豐富的逃跑經曆中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觀測地勢之法,并将之教授諸将,進而相互影響成爲如今燕氏輿圖的前身。不過盡管粗劣,可廣陵的每一條道路陳登都走過,單單看着一副地形圖,手撫着圖上細細的墨線,他便能想象出那個位置的山川形制。
形式,并不樂觀。
“馬濑溝被樓船封鎖,戰船不能行于上,燕氏當于此南下,先封洪澤再攻平安。”再往後,就該是決戰了。陳登這麽想着,再度向廣陵之東看去,“田豫封鎖海面已有月餘,燕氏步軍如攻城,水師當聞風而動,高郵亦不可保。”
陳登的手以廣陵縣爲中心劃出半圓小圈,那是一片方圓百十裏的土地,是廣陵郡最後的安甯之土,也是最終決戰所在。
袁紹昨日與他把酒暢談,問他父親叔父都在下邳,如今爲賊所獲可還敢據城死戰。陳登并未露出猶豫,回答擲地有聲。實際上他心裏也沒有猶豫,燕北雖出身草莽,卻從未做過因爲誰據城死守便獲罪妻兒老父的。
何況……說實話陳登甚至沒有多少信心能夠确定燕北知道即将發生在廣陵的這場戰争,他決意赴死的這場戰争。
燕氏同時開戰的諸侯太多了,天下十三州,燕氏獨占七州并另開骊州,可天下不過十三州,燕氏卻與四方諸侯開戰,廣陵亦不過爲其中之一,還是最容易對付的那個,和天下諸州比起來,廣陵又算得了什麽呢?
弄不好燕北都根本不知道這裏的仗快打完了,興許他最後收到的消息才不過是麹義爲了讨黑山賊身負重傷呢!
不知道也好,至少不會因此害了去官在家的父親與叔叔。即便陳登以聰慧聞名,此時此刻,據萬衆之兵抗十倍士氣高漲之敵,兵馬器械皆不如人,又根本沒有口舌之利可逞的機會,他着實思慮不出任何輕巧地破敵之策。
唯死守耳。
就在此時,官寺中突然傳來幾聲驚叫,接着便見一人快步跑入室中,‘砰’地一聲便拜倒在地,高呼道:“兄長快走,袁本初要殺我,也要殺你!”
來人是陳登的弟弟陳應,此時模樣萬分狼狽,衣袍被院中花草刮破,面上亦是灰頭土臉青紅一片,不等陳登發問便快速說道:“袁本初的兵封了家裏,我從側門逃出,快……堵住大門,不要放人進來!”
陳應的話還未說完,官寺門口便傳來幾聲大叫,陳應幾乎從地上彈起來,翻身大吼兩句,接着轉頭拉住陳登邊跑邊道:“快,方才小弟自西牆翻進來,他們當還未封縣尉府,先從那混出去!兄長,你我今後當如何啊!”
此時萬分情急,陳登甚至還未弄清發生什麽,便被弟弟帶着翻牆而走,就在他們翻牆躍下的同時,便聽到官寺門被撞開的聲音,接着甲兵魚貫而入!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本初如何會要殺我?”
陳應拉着陳登接連翻過兩座院牆,弄得到處雞飛狗跳,方才隐入街巷之中,這才撐着膝蓋答道:“弟亦不知,兄長當下應想方設法先進軍營,隻有兵馬能保住你我周全……與他拼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