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自稱河首平漢王的宋氏兄弟與盤踞隴西的漢朝叛臣李氏割據于此。可以說自中原起黃巾時,這裏便成了中原所無法觸碰到的地方。這裏雖地處涼州,卻不像外面攪動風雲的那般複雜,亦并非遠離涼州的中原士人想象中那麽簡單,這是一塊對中原而言的法外之地。
宋氏,是在抱罕割據谷地自置百官向外稱王的宋建、宋揚兄弟;李氏,是早年涼州諸侯俱起叛旗時内外交困而反的隴西太守李相如。
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涼州像是一鍾蠱,韓遂與馬騰是這片土地上最兇猛的毒蟲,那麽宋氏與李氏,便是這毒蟲中的幸運兒。他們既不像董卓那麽強壯、也不像韓遂那麽機狡、更沒有馬騰縱橫關西本事,但與李文侯、王國、北宮伯玉這些曾經與他們列在一處的名字而言,宋氏與李氏無疑是幸運的。
“他們都死了,卿與寡人。”觥籌交錯,在河首平漢王相較趙王宮要稍顯簡陋卻更加豪氣的王宮裏,宋建看了一旁的弟弟一眼,端起夜光樽向正對面的李相如祝酒,“還活在世上,飲瓊漿享鼎食,這并非因爲他們不強,而是你我同心,使隴西固若金湯,無人得入啊!”
随着宋建的話,李相如微微揚着嘴角,似乎有笑意卻并非發出來。稍稍擡樽以示敬意,将樽中酒液飲下,隻是擦拭唇邊酒液時微微偏頭,眼底卻隐着不屑。
李相如眼中的宋建無疑是粗鄙的,這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啊!家世不過豪強、出身不過涼州義從,隻因有些家兵,便在抱罕這個地方妄自尊大,徒稱王者還置下百官。百官是幾百個官?官吏尚不足他隴西太守府的員額多,連馬夫都是官職了!一輩子鑽在抱罕,仿佛這就是天下了。
粗鄙歸粗鄙,抱罕之兵對李相如而言卻尤其重要,否則單單李相如的隴西也不足以過去對抗西面的韓遂與北面的馬騰、現在亦不足以對抗趙國的涼州刺史部。
但加上宋建,就不一樣了。
“大王享千裏之地,外禦西域之悔,内統善戰之兵,聲望在涼州無能匹者,卻仍願與李某稱兄道弟,在下感懷五内。”李相如說着話鋒一轉,不經意般問道:“趙雲回來了,大王可曾聽說?燕仲卿給他加了征西将軍的官号,還帶來一些蓋着官印的委任書。”
“何止是聽說,實不相瞞,那些委任書裏還有寡人一份,毛頭小子燕仲卿妄想着給寡人封什麽宋氏侯,賢弟可知那宋氏何在?”宋建仰頭大笑,指着西面道:“西去上千裏之遙,大月氏境内的藍氏城,他想讓寡人打下藍氏城,去做那裏的侯爺,好讓出抱罕,這豈不是笑話!”
“寡人且晾他些時日,到時也回他一份诏書,封他爲鮮卑皇帝,讓他去打下鮮卑王庭,去那裏當皇帝吧!”宋建哈哈大笑,夜光樽中的酒液都灑出不少,接着說道:“不過寡人聽說趙雲此次回涼還帶了幾千頭驢,他想做什麽,中原沒馬所以讓他騎驢來打仗麽?”
這個沒見識的!
李相如在心頭暗笑,面上卻不露聲色地說道:“大王可不要大意,燕氏用驢來代替馱馬,以期待兵馬辎重更快送達前線。涼州邊遠,他們這是要打大仗,隻是不知道要打的是誰。或是小弟、或是大王,也可能是西域的貴霜。”
别的不說,李相如對燕氏能征善戰是非常佩服的,就這大肆養驢的魄力,就沒幾個諸侯能比得上的。過去都沒人發現驢用在戰陣中,大多不過是當作拉馱辎重的牲口,到燕氏這卻成了常備軍資,他可聽說單單幽冀二州一年就能産驢萬頭……過去這事即便聽見了也不過當作笑談,真正讓他注意到驢子重要意義的是此次趙雲帶兵從河北回還涼州,往常兵馬要走上兩個月的路途,如今一個月便回來了。
這意味着,這位征西将軍若想要攻打隴西,可能他們昨日才收到消息,今日便兵臨城下了!
正因如此,他才要來試探宋建對燕氏的心思。風言風語傳的太多,誰都知道趙雲這次回涼州帶着宋氏侯的官印,甚至趙王的原話都傳出來了“他是河首平漢王,并非河首平趙王。問問他,是要做河首平趙王還是宋氏侯!”
盡管宋建這種妄自尊大的人并不會因單單一句話就投降,李相如心裏還是直突突,他要親自确定過才好。如果宋建想投降,那局勢對他李相如而言就壞到極點,幾乎不用再想着抵抗,直接投降就好了。
不過當下看來,依憑地勢,應當能據守燕氏。
酒過三巡,宋建起身下來,把着李相如的手臂漫步宮中,笑道:“賢弟不要憂慮,隴西的事兒,還輪不到他燕氏發号施令。你遠道而來,且在抱罕歇上兩日,寡人這宮中美人,你可盡享啊,哈哈哈!你且稍等,兄長前些時日得了官吏送來一顆西域明珠,當邀你同賞,等着啊!”
說着,宋建便别了李相如轉頭對左右道:“去取寡人那顆寶珠,快,别讓李太守久等!”
李相如抱着手臂回過頭看宋建的背影,輕笑着搖頭,如此不思進取之……突然間園中輕響讓他心都懸到嗓子眼,那種啪嗒聲絕不是什麽普通聲音,那是弩機落下懸刀的聲音!
嘣!
嘣嘣!
根本來不及反映,宮内兩面望樓射來的弩矢轉眼便将他的胸膛射穿,轉瞬之間足有十餘支弩矢插在他的身上,李相如頭腦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便已倒在地上,兩眼無神地望向不遠處宋建轉過頭快步走來卻漸漸模糊的身影,舔着嘴唇卻張不開喉嚨的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賢弟啊,寡,唉!愚兄的寶珠就是你的首級呀!”宋建蹲下身來看了看,輕笑一聲,直到李相如的血快要浸到他的衣袍,神色中這才露出厭惡,起身走向遠處,招着手叫來宋揚道:“将他首級取下,呈送涼州刺史府,咱的兵拿下狄道了沒?”
這是李相如最後聽到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