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聽到沮授這麽說便愣住了,就連他這趙王都不能确定能不能使喚的動那些儒生,别看他養着天下士子吃飯睡覺,給他們蓋太學供他們上學讀書,可人家未必領情啊。
不過沮授既然這麽說,相比已經有了能夠役使太學生的方法。古人雲君子可欺之以方,燕北想不到的方法,未必沮授想不到。
“大王可知爲何郡縣百姓多知長吏,鄉裏百姓則多聽豪強?”
燕北笑晏晏地問着:“願聞其詳。”
他有一種預感,沮授不但能解決田策的弊端,甚至還有可能讓太學諸生爲燕氏可用,這是太大一筆力量,足矣動搖國本。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别人掌握太學對燕氏就有足夠威脅,而燕氏掌握太學,天下便無比穩定。因爲他掌握着刀兵,如果再掌握太學,那天下英雄便盡是他囊中之物!
燕北又要長知識了!
沮授這話還真真切切地問到了他,燕北不同于通常官吏,甚至不同于任何諸侯。這年月有的諸侯由下至上,諸如劉備早年就在樓桑裏生活,至今是正經地将各級官吏做了一遍;要麽是由上至下,好似袁紹、曹操,自幼耳濡目染便對天下權力有所了解。可唯獨他燕北,受困豪強的馬奴,生于邊鄙不知禮法,成人後又是荒野草原上的不法之徒。
後來安居涿郡的三年五載,交集卻跳過鄉裏直達郡縣,更别說最初初有漢家官位,卻直接是護烏桓校尉這樣的兩千石官職,他去哪裏對底層官職了解那麽深呢?至多至多也就是知道鄉有秩、薔夫、三老,亭有長、裏有魁罷了。
“州、郡、縣,爲皇權直屬,過去州郡縣長官直接由任命,直至出現州牧,才由他們任命郡守、縣令。千變萬變,不變的是三互回避,本州及婚姻之家不任三州刺史、本郡及婚姻之家任不擔任三郡太守、本縣及婚姻之家人不擔任三縣長令。而鄉中有秩、薔夫、三老,雖由縣中任命,但歸根結底難以施行三互。”
三互法的弊端是有才能的賢者不能得到及時任命,但在很大程度上也保證了政治清明。但這種辦法是不能通行在鄉裏的,鄉裏之間多有聯姻,又皆爲大姓而居,不要說一個裏,很可能一個鄉七八成都是一個姓氏,若施行三互法,三鄉回避便做不得官了。
燕北聽出沮授說話的苗頭,問道:“公與的意思,是調外鄉人任鄉中有秩?”
調外鄉人過去朝廷不是沒試過,但任用外鄉人普遍難以治理一鄉之地,越是鄉裏的事務其實越錯綜複雜,随随便便任命個兩手空空的大才去鄉中任職,哪怕單單備受排擠也讓他受不了。
“大王可想過,爲何太學諸生不能爲趙國所用,是因爲他們不願在趙國爲官麽?”沮授笑着搖頭,道:“臣以爲是沒有機會。雖然各将軍都在招募幕僚,各地太守都在招募長吏,但沒了察舉,投身幕僚或入府長吏,在諸生眼中是趨炎附勢的奸猾之徒門下鷹犬,哪怕他們想,也隻能遠遠看着,沒有多少人有膽氣去做。”
說白了,還是上升渠道的事,過去朝廷有察舉制,太學生非但不擔心趨炎附勢,反而天下都這樣,門生故吏爲官已是尋常。可現在呢?察舉制因燕氏功勳貴族起家與燕氏與皇權不可調和的矛盾而名存實亡,連帶着迷茫的太學諸生也渾渾噩噩,不知前途所在。
“臣建議爲太學制定新的章法,習滿三年者,由官吏安排任鄉中裏魁,處理裏中事務;一年試行二年實行。再安排各縣寺衆郎取代過去縣中功曹的職責,考察他們的作爲、操行,以此分出甲乙,再回太學進學,其中甲等進學兩年出任亭長、乙等再授裏魁,同爲兩年。亭長甲等,回太學進學一年,出任鄉有秩……能将一縣之地治理好的士子未必能當好有秩,但裏魁、亭長、有秩皆可做好的諸生,必定是個好縣令!”
沮授這麽說着,燕北感覺到他的眼睛在放光,“凡此十二年,其優者爲縣尊、良者爲有秩,王權下縣。”
“有沒有真本事,試試就知道了。”燕北說着便笑了,若有真才實學,三十餘歲便可進爲縣尊,這是莫大的際遇;即便沒有太大能耐,做個有秩也不算壞;若真沒本事,再學下去也沒什麽用,不如去尋其他門路。沮授給他做出一條役使太學諸生的康莊大道,隻是燕北還有些遲疑,道:“如此一來,太學炙手可熱,可鄉裏的寒門儒生,又當如何呢?”
沮授聽着就笑了,“寒門子弟,進太學是不二之選。官職本來就輪不到他們來做,最終也不過是做個幕僚佐吏,這就是給天下士子鋪的路……大王放心,寒門子弟不會抱怨,能與世家貴胄一較高低的機會,哪怕僅僅是個機會他們都會争破頭,何況是如此一條教化百姓的大道!大族子弟更不會因此抱怨,看起來好像寒門子弟會争搶他們的機會,但比拼才學,自幼家學淵源的他們怕過誰?大王戎馬倥偬尚手不釋卷,比文才可比得過孟德?”
燕北臉上一窘,這世上有文才的人分爲兩種,一種有才喜愛賣弄,把是人都懂的話說得鬼都看不懂硬能拼出歌賦;一種有文才能将鬼都看不懂的話說成莽漢都讀的通。曹操就是後者,五經博士的文才不是誰都能比的。
至少他燕仲卿就比不得。
燕北最佩服的武人是關羽,紅臉漢子的行刺手段過十餘年回想起來仍舊驚心動魄;最佩服的文人自然就是曹操,論及詩詞歌賦文韬武略,天底下各個都有最頂尖的人比他強,但合在一起沒人能超過他。
“一可使王權下縣,二可令太學爲大王所用,三來……也能讓尋常百姓寒門子弟有條逆天改命之路。世間絕對的公平,是三公的兒子做三公、奴隸的兒子做奴隸。”燕北點頭誇贊沮授的才能,随後輕笑道:“奴隸的兒子做大王,這不是個公平的世道,但如果庶民的兒子能做縣尊,一定是個好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