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二郎自付不曾對冀州吏員有所虧欠,田老爺子你這麽急着給某家修陵墓算怎麽回事?
陵墓嘛,這事到行将就木的時候再考慮也來得及。但這僅僅是燕北的想法,田豐則搖頭道:“大王封王已有年餘,難道還不修陵寝嗎?”
這話讓燕北有些迷茫,擡手撫着腦後不知說些什麽好。田豐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古時候君王都在繼位一年便動工修築陵寝,陵寝浩大,亦有關國運,非但需擇選巫人匠士挑選陵寝所在,亦要開壇祭天……何況大王以異姓開漢趙先河,更當作爲燕氏祖陵,選址更需慎重。”
仔細一想,燕北也覺得是這麽一回事。修個陵寝又挖山又封土的,浩大工程用人頗多,慢慢來怎麽不得修個幾年甚至十幾年。在趙王宮以西南的趙苑,插箭嶺之下就有一座陵墓,人們相傳是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葬于此地……不過現在趙苑是燕北的園林,也是數千燕趙武士的練兵校場,也就是說,他的燕趙武士一直都在武靈王老人家陵墓門口跑馬放箭。
“趙國近畿可還有能下腳的地兒?”燕北搖頭嗤笑,對田豐道:“趙苑裏有武靈王陵、邯鄲北五座陵台七座封土大墓,還有數十将軍陵墓,埋着七個舊趙君王近百将軍,哪兒還有燕某的地方。”
燕北說着就笑了,死後要是埋到這兒,人家趙氏兄弟在地下帶着幾十個舊國大将,他一個外來戶,那不得被揍得滿山亂竄?
“要不,還是去遼東修陵吧。”燕北樂呵呵地指着東北邊,遼東埋着他上萬陣亡舊部,道:“在那沒人打得過我。”
“打得過?”田豐沒太聽懂燕北這話的以爲,誰能想到燕北都已經盤算到入土之後和過去的君王一較高低,隻是笑道:“遼東爲大王所平,但天下誰都難擋大王兵鋒。遼東地處邊塞多有不便,不如中原可庇護後世。”
什麽庇護後世,這話燕北是聽懂了,說他死後能庇護後世那隻是好聽話,說到底還是爲了讓後代庇護陵寝,不受兵災盜墓這些禍患。說到底陵寝放在遼東,稍微向北一點兒就是邊境,萬一以後北虜南下,仗還沒怎麽打先把趙國祖陵趟平了,這對家國影響多惡劣。
“這麽說,田元浩已經胸有成竹,說說吧,打算将孤埋到哪裏去?”
“臣不敢,趙王五陵台于邯山東麓,大王可于邯山西麓、插箭嶺以西修築陵寝,其地……”不等田豐說完,燕北便點頭道:“那邊挺高也挺大,能看到趙王宮邯鄲城和太學,是個好地方。在那修築陵寝要多少人、多久?”
再讓田豐說下去便又要說到什麽風水、神靈一類的東西,燕北不太想聽。左右總是要修造陵寝的,燕北不在乎怎麽修,他隻想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要用多少人,多久。
“發徭役,今歲征幽州之地工匠三千,制圖構思,鑿定章程;來年依照章程發幽州之地民夫三至五萬,再歲遣幽州民夫返北,發冀州民夫同數;再逐年自關中、并州等地征發。”田豐轉眼就從口中說出征發十萬人以上的浩大工程,說得燕北直咂舌,問道:“修個陵墓,要這麽多人?”
田豐拱手笑道:“這也不過是推算,今時陵寝儀制未定,若以諸侯王之儀制,當發三至五萬人,五年之間可修造完成;不過當下……事未定,尚不敢言。”
是修諸侯王之陵,還是帝王之寝?這事别說田豐不知道,天底下誰都不知道。
“以後再說吧,現在燕某去哪裏找這麽多民夫來發徭役。國庫既不充盈,就是徭役的錢财也尚無着落。不過倒是可以先将匠人征來,就算不造陵墓,也有的是東西要他們來做!”燕北自己倒不在乎修什麽規格的陵墓,就算去幽州肥如山上找個地方和張舉埋到一塊他都不在乎。當然,他不在乎陵墓小,也不在乎陵墓大,他的陵墓一定是大的,因爲不單單他要埋在那裏,後世子孫也一樣要埋在那裏,“先把燕氏宗廟從幽州遷過來……天下哪裏有孤這樣的諸侯王,平白五廟都無可供奉!”
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士大夫三廟。在遼東燕氏有三廟的供奉,可裏頭僅有燕北的父親兄長,再往上的祖輩找都找不到;到現在就更糊塗了,他從哪裏去找來五廟的供奉。這種事讓别人知道定然是引人發笑的,可燕北也沒辦法,牽強附會去給自己尋個祖宗供在宗廟裏,他也不樂意。
他還需要虛無缥缈的先祖來爲自己赢得尊重麽?
他就是燕氏的始祖,将來被供奉于宗廟正中!
“不,大王總是能找到徭役民夫的,征發徭役并非惡事。隻要徭役不違農時,諸縣三鄉五裏總有遊手好閑的青年人,也總有挨餓受凍的尋常百姓,與其讓他們作困爲盜,倒不如将他們發來徭役,有餐有衣,征發半年還能落些錢财。”
田豐說的本來是件好事,可燕北卻越聽越不高興,面露不虞起身道:“尊駕在瞎說什麽,從蓋馬大山至玉門大漠,我趙國田策無不通行,何人無田可耕,何人無餐可食?如今北方底定,南面正處用兵之際,豈能因燕某私陵征發數萬乃至十萬徭役連年,百姓思定之時徒增亂事!”
“孤去趙苑點校武士了!”
說着燕北便返身扣上兜鍪走出趙王宮的大殿,氣呼呼地誰也不理,翻身上馬便在自宮中複道一路向西朝趙苑馳去。
待田豐走出殿門,就見到燕北西去的身影與複道上細微的揚塵,看到此景,也隻能黯然歎氣。倒是殿外翻身上馬的典韋見到田豐出來,繃着的黑面孔朝田豐笑了笑,道:“先生不必多慮,主公隻是擔憂勞民傷财罷了,待心情平服再議便是,某先去趙苑随行護駕!”
說罷,典韋亦點起随行兩隊武士策馬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