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也蒙了,問道:“兄長串通了趙韪還是龐羲?方才我問了敵軍來不及逃亡的俘虜,說是州中趙韪趙将軍反叛,龐羲在關上引弓射傷嚴顔,言其欲反回成都害劉季玉,随後東州兵與益州兵内讧,好不容易内讧方才底定,漢昌長程畿又以叛亂爲由殺了龐羲,帶兵向成都去了。”
說罷,擔心自己弄不清情況而帶着疑惑會令兄長對戰局憂慮,張衛接着補了一句,道:“程畿帶走了四千多人,就四千。”
益州兵的出息大了去,一場内亂下來,張魯環顧城内燒了一夜的營帳廢墟與蹲在關内道旁的益州俘虜,挑着眉毛算了算,對謀士閻圃道:“這關内的兵,沒有六千吧?”
何止沒六千,關内益州的殘兵敗卒連四千都不到!
内讧往往意味着嘯營,而雙方開仗的都是自己人,這就決定了大多數摸不清頭腦的軍卒都向關門彙聚,沒多少死在袍澤刀下,但逃出去的卻數不勝數。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尤其是張魯。
巴郡太守龐羲殺死巴西太守嚴顔,張魯能理解,劉璋近來總派人責怪私自招募私兵的龐羲這事他也有所耳聞,畢竟賨人部落也有許多納了五鬥米的教徒,甚至那些部落的首領都領着天師大祭酒的稱号。但州吏程畿又在混亂中殺死龐羲,這就是他想象不到的了。
“這不關張某的事,但卻是件好事。”白水關萬餘守軍一夜之間化作虛無,非但沒給張魯部下教徒帶來死傷,還讓他平白得了兩千餘降兵擴充軍隊,怎麽看都是賺的,張魯道:“事不宜遲,先收攏了兵馬,打散降兵由楊任率領着将白水關内的屍首收整了,作法祭天。二弟,你先派人給趙王送去攻陷白水關的戰報,請趙王殿下表張某爲益州牧。随後帶三個大祭酒領兵殺向葭萌關,等着關門洞開便是!”
張魯沒料到白水關守軍會内讧,也沒料到趙韪會在此時反叛……他沒想那麽遠,何況趙韪是劉璋肱骨大将,就算想要策反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他之所以有把握,是因爲在發兵前聯闆楯蠻渠帥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姓,自益州北部各地發兵,約同攻葭萌關。
張魯在葭萌關北,而闆楯七部帥于葭萌關四方,同攻之下葭萌關斷然沒有守住的道理。原先他是想等葭萌關被圍的消息傳至白水關,守将軍心必然大動,到時候便有機會招降龐羲與嚴顔,不過此時顯然不必再去花心思招降死人,直接打過去便是。
雖說趙韪的叛亂對張魯而言看上去不是壞事,可張魯卻免不了擔心。他擔心在他兵臨成都之前趙韪便将成都攻下。除非他這天師做州牧,否則任何人做州牧隻怕都會不喜歡他——****的天師教對任何州牧而言都不是好事。
這決定了在張魯眼中,任何一支軍隊都會是他的敵人,包括此時爲他牽扯益州兵的趙韪。
蜀郡,成都郊外。
趙韪遠比劉璋知曉何爲果斷,如果将他于叛亂前後的所有動作加以分析,這絕對稱得上一場精心策劃的叛亂。而叛亂的引子,便是張魯自稱趙國漢中太守,傳檄益州向南進攻。
張魯和燕北都知道,漢中并不屬于趙國,之所以這麽說也無非是張魯爲了震動益州吏民之心而已。張魯需要這個,燕北則不會将漢中推出去,這是不謀而合的舉動。但趙韪不知道,在他看來,張魯一旦歸附趙國,那麽白水關、葭萌關便未必能守住,能不能保住劉璋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劉璋是保不住的,趙韪深知劉璋保不住,即便保住這次也保不住下次。
看到張魯檄文的當日,趙韪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半夜裏卻又自榻上爬起枯坐一宿,第二日便遣門客前往荊州,送去千金重禮,一半賄賂荊州上層官吏,讓他們不要進攻益州;另一半,趙韪送給麾下兵多将廣的劉備,請他入益州共謀大事。
趙韪是益州老人了,十餘年前,劉焉面見先帝請求化史爲牧來應對天下越來越混亂的局勢,那時候任大司農下書吏太倉令的趙韪便追随劉焉入益,開始他隻是個管糧食的九卿下吏。益州既定,劉焉獨霸一方,卻在興平元年癰疽發背而卒。是趙韪力壓衆議,保劉璋爲益州刺史。
後來朝廷下诏,以劉璋爲監軍使者,領益州牧。
劉璋是他一手推上益州牧大位的,爾來數年,禦張魯征劉表,趙韪勞苦功高。可事到如今還能怎麽辦?觀人下一盤六博,他不會走棋還不聽勸,他該怎麽辦?
把棋手踹到一邊,自己下!
趙韪不想自己下,他也不能自己下,否則就是奪主君基業,所以他招來劉備下。劉備人窮志不短,蹉跎大半輩子沒落得一份基業,卻有精悍的軍隊與虎熊之将,天底下能擋住燕北的人不多,劉備若與益州地利相合,興許可一試。
成都的巍峨城牆近了,曾經繁榮的鄉裏百姓早跑得不知所蹤,兵災的消息如蝗蟲過境般傳遍各地,一路行來沿線各縣皆望風而降,大軍在握,跟随他南征北戰的東州虎贲列陣前行。趙韪心中本該有萬丈豪情,可此時每向前走一步,卻讓他的心沉一分。
“益州,是先主的基業!”
趙韪在心裏這樣說着,倘若劉焉泉下有知,知道他起兵即将把劉璋從益州牧的大位上拽下來,應當是怪他的吧?可怪也沒辦法,這是唯一能保住益州的方法。
“隻求左将軍入益州可信守承諾,保全季玉性命一世無憂,惡人……趙某做。”趙韪目光堅定,跨在馬上向前奔出十餘步,高喝道:“傳令大軍,圍困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