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有人在乎的,比如屯兵常山關的王門,他就很在乎。
去年侍中劉艾來到常山,試圖說服他起兵響應皇帝,陳明燕氏大軍南征根基不穩的弊病,告訴他隻要起兵便并非叛亂而是勤王清君側的道理……讓他很是心動,半年過去,起兵準備雖然還未完成,但王門已按捺不住激動緊張的心情,率先傳檄諸郡,起兵讨伐燕北。
之所以倉促起兵,是因爲王門感覺到常山中越來越多寺衆郎的身影。寺衆郎太神秘了,沒有任何身份标識,可能一直兢兢業業侍奉主家的婢女在暗地裏便一直向寺衆郎傳遞消息;也可能門前執戟的門卒便時刻盯着自己的動向。這種如同芒刺在背的感受讓王門幾近瘋狂,偏偏就算懷疑誰是寺衆郎,心裏有鬼的他也不敢用這件事大發雷霆。
真是忍一時越想越氣!
長久擠壓在心口的郁結在王門準備起兵那一刻噴薄而發,當日接連處死府上包括兩名侍妾在内的十六名下人,按上燕氏密探的身份首懸戰旗下,發兵勤王。
燕北是個可怕的對手,他以禦人爲長。說的是無欲則剛其實人皆有欲,比起大人物,出身低賤的燕北更知道如何禦使這些遍布天下的小人。
王門身邊的寺衆郎遠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盡管他殺的那些人裏的确有寺衆郎。處死的人是寺衆郎,跪伏叫屈的也是寺衆郎,揮刀斬首的寺衆郎,拍手叫好的還是寺衆郎。
甚至就連寺衆郎自己都不知道王門府上究竟有多少寺衆郎。
但田豐知道,在田豐之前的郭嘉知道。從劉艾逃出邺都城門,輯校寺向常山國投入四十多名寺衆郎,用以應對這場叛亂。在常山王門的府邸自然是風口浪尖,四十多名隐姓埋名的寺衆郎都将目光投向這個地方,哪怕每個人僅僅說服三人爲燕氏所用,去除重疊領雙份乃至三份賞金的奴仆,也仍舊至少有八十人爲輯校寺所用。
王門才殺十六人?太少太少!
臧洪是猛人,領兵打仗治理郡縣都很在行,雙方初一接戰,王門失利不至一成便兵敗露怯,領兵退守常山關。常山關是雄關,又坐落山道,易守難攻。但這座雄關在某種意義上對臧洪而言已是千瘡百孔,之所以沒有倉促進攻,僅僅是因爲他的部下還沒得到充分的休息而已。
“将軍,小人是輯校寺的寺衆郎,可爲将軍夜開關門!”
臧洪老神在在地擺手讓人直接送下去,他有些疲勞了,在常山關外紮營半個月,前來通風報信的寺衆郎不知多少,幾乎涵蓋了王門部下整個叛軍的各級軍卒,上至軍侯曲将下到馬弓手,半個月來了四十多個通風報信者,有的說要半夜開關、有的說要放火燒糧,甚至還有要趁王門睡覺割他腦袋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本該是件好事,可……”臧洪搖搖腦袋,對一旁的張邈說道:“郭奉孝玩弄人心,不是好人!”
這和臧洪想象中根本不一樣!常山已經被輯校寺的人給搞成一團亂麻。這都是什麽東西?以告密爲榮,以背叛爲佳,不知忠誠不曉恩義,各個盯着輯校寺提出的賞格違背道德做事。
臧洪揮手道:“以臧某看,待攻得城池,取王門首級,就該将這些寺衆郎一網打盡!蠱惑人心都是什麽東西!”
正直的臧洪不屑于用這種陰謀詭計玩弄人心的方式來取勝,他是不受世俗大亂的傳統士人,向往古時貴族氣概的行事之風,對于郭嘉的輯校寺原本就有很深的惡感,而現在看到輯校寺這樣的情況,更讓他深感不恥。
真正的智謀之士應當幫助侍奉的主君以正道取得人心;真正的武士應當在戰場用勇敢、膽量、無所畏懼的态度來直面戰事。而非像輯校寺這般,蠱惑别人放棄忠誠、不再勇敢、背叛主君,哪怕是敵我有别,臧洪仍舊感到不能接受。
張邈歎了口氣,“子源,輯校寺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樣,它成立之初是爲了制衡朝堂諸公。隻是在後來,趙王發現言語才是最尖銳的武器,輯校寺才起到越來越大的作用,比方說區區數十人便有能力改變一場戰争的勝敗,防患未然于叛亂,這是多大的功績?”
張邈相對随性,就像他弟弟過去就把廣陵郡的事務都交給臧洪一樣,對這些事他看得開。而另外也是因爲他比臧洪更了解燕氏的情況,所以才能說得如此輕松。
“即便如此,也不該是這樣啊!孟卓兄,你可知這一戰讓我覺得自己像什麽?”臧洪搖頭,臉上陰晦地吐出口氣,道:“劊子手,王門和他的部下像被捆住手腳的囚犯,正跪在常山關等着刀斧落地,自己卻什麽都不知道,甚至沒有與我公平一戰的能力。”
這就是臧洪現在的想法了,這些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寺衆郎太過瘋狂,一個個夜奔出城再返回常山關,整支軍隊四處漏風。就算是臧洪與王門異地相處,他也沒有絲毫解決的辦法……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是寺衆郎,究竟誰不是。真正知道誰是寺衆郎的人并不在這裏,并不參與這場戰争。
這些寺衆郎就像沒頭亂竄的蒼蠅,刺探情報又無人能制。
“将軍,常山關起火了!”
聽到部下的高聲傳報,臧洪與張邈趕忙跑出中軍大帳,遠遠地便見到夜晚的常山關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盤旋而上。他與張邈對視一眼,道:“寺衆郎動手了,燒了王門的糧倉。”
張邈攥着拳頭道:“子源,大好時機,擊鼓進軍啊!常山關已不攻自破!”
臧洪的心裏仍舊别扭,但他又無法讓自己延誤戰機,隻得狠狠地揮手,末了長歎出一口氣來。
呼嘯的兵馬,沖上常山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