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啊,你且說說,某可算武斷之人?”燕北回首人生,莽的時候很多,“陳長文的《略記》裏多次提到,‘燕公執意’,執意,我總是執意?”
郭嘉揚起笑臉,拱手道:“大王在小事上善納人言,但每當大事,則多有果斷。”
盡管郭嘉與陳群意見、性格時常相左,但對燕北性格的看法卻出乎意料地統一,諸如早年的執意歸附劉虞、執意發兵黑山、甚至後來掃平高句麗、扶餘國、南匈奴,這都是在燕北一言而決。
至于這是好事與壞事,則要相對比較。
有時勞民傷财、有時徒增傷亡,但有時也壯大國威、有時也利及後人。
至少若無這份執意,燕氏也難雄霸北方。
“那你說,燕某可是個優柔寡斷之人?”
燕北問完郭嘉險些笑出聲,忍俊不禁地搖頭,對燕北問道:“大王今日爲何有這般興趣來消遣在下,難道是大戰将即,心緒不甯?”
“可拉倒吧,和五經博士打仗有什麽好心緒不甯的。”燕北擺手笑了,按壓着發髻搖頭說道:“是皇帝,燕某覺得對待漢室,燕某仿佛落後諸将一步,他們都與朝廷擺明車馬,燕某卻還不知如何自處呢!以偏師立下大功的骁騎将軍張文遠托卑衍送來一封書信,想要以戰功請封趙國偏将……這個張文遠好大的膽子,他就不擔心做了偏将之後無功可立,當不成大将?”
“文遠将軍怕是不擔心的,大王若今日改授他趙國偏将,到不得夏季趙國便有雜号将軍了。”郭嘉笑了,這大功說來還是他送給張遼的,道:“張将軍若攻陳國,陳、梁之地,可盡爲其所擒,難道還擔心沒有戰功?”
其實這是郭嘉的笑談,心裏暗自對張遼豎起大拇指,一旦張遼獲封趙國偏将,他就從呂布系人馬成爲燕氏大将,現在的麹義、高覽可都還領受着漢将官号呢,這一下算是正撓到燕北心底的癢處。一直以來,燕北始終擔心給部将高位後将來立下功勳無官可封,諸部大将皆爲雜号,領受官職最高者爲燕東的前将軍。
諸将自是不能與燕東比拟,麹義、高覽、張遼、田疇等人都是雜号将軍,一碗水便平了。但這樣一來早晚要給他們封出四方、四鎮、四征将軍的官号,目前看來最早得到官号的是攻取青州的麹義與攻略兖州的張遼,如今張遼以雜号将軍并戰功請封趙國偏将,便爲旁人定下個标準。
好像趙官職比漢官職要高上好幾等,可以預見的是此次之後,諸将都會請求受封趙将,這幫雜号将軍又可以從偏将裨将往上升了,這對燕北有莫大好處;而另一邊張遼的好處也不少,他成了燕北的近人。
“你再看這個,三郎有個好幕僚,司馬氏的小子長大了,不單單伯達一人可用啊!”燕北說起司馬氏時笑得快意,司馬朗任遼東太守,政績時爲天下之冠,但過去燕北都不在意。遼東郡那個地方,隻要派去的不是糊塗蛋,政績就不會差,十年前就能以一郡抗衡一州,哪怕後來私田歸官,也有底子在的,不過現在看來,司馬朗應當也是有才能的,至少他教出如此出色的弟弟,“司馬防還在邺都做騎都尉麽,你去找出來寺衆郎的書記來。”
寺衆郎監察百官,即便燕北的兵馬從邺都全部撤出,輯校寺的人手卻未走出。不多時郭嘉便拿出一本左伯紙紮成的書道:“司馬騎都尉的起居皆在此。”
燕北拿着書卻并未翻看,反倒感慨道:“若非天下大亂,天底下早就都用這玩意了!”
黃巾之亂前,造紙本處于上升階段,紙張既無竹簡的笨重也無布絹的昂貴,可惜十幾年戰争阻塞流通,使得人們更多隻能用書簡來記錄字迹。
翻看幾頁,燕北笑道:“司馬防挺本份,派人問問他願不願出來,東郡缺個太守。把幽州的徐邈也調過來,去青州做太守。”
至于燕東舉薦司馬懿進入羽林騎,燕北更是贊成,這小子這次給自己出的計策不錯,透着一股子睿智。若放在尋常人眼裏,隻能看見憤怒,但他卻把劉艾作爲棋子,來将朝臣一軍,這很厲害。
皇帝,皇帝才是燕北的心腹大患啊。
“皇帝在我面前,與我對立。我的部将在我身後,與皇帝對立。燕某後學,二十多歲才識字,此前不知忠孝仁義,隻知搶奪殺掠,故而在燕某做護烏桓校尉時,那是成書的典籍皆稱燕某爲巨寇,哪怕後來成了燕将軍、仲卿公、燕公、襄平侯薊侯趙王,那也改變不了。”
燕北擡起頭來,瞥了郭嘉一眼道:“其實我知道什麽是忠義,皇帝拜我我爲他拼命就是忠,天下大亂我削平天下就是義!奉孝,我若擊垮孟德本初,還政皇帝,就算死我也是千古忠義之人……從今往後一千年,世人當拜我敬我,如若神明。”
“可我咽不下這口氣,天下寸土,卻無滿朝公卿收複絲毫。他們的太平本爲燕某定,卻不許燕某見太平?”燕北緩緩搖頭,“這不公道,就算拜我一千年也不公道。可若篡漢,便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徒。”
燕北手裏的杯子落地,摔做數瓣,清脆的碎裂聲裏,燕北長出口氣,“我做不成周公。”
郭嘉一直靜靜聽着不曾說話,此時開口清晰地吐出二字,“禅讓。”
“保全我的忠義,讓皇帝受委屈?他十六歲我把他接來冀州,不是爲了讓他蒙受禅讓之辱的。燕某更願待他如子侄,他若願禅讓,燕某欣然受之;他若不願禅讓,燕某不會讓他蒙受侮辱。”說罷,燕北輕捶案幾吹口氣笑道:“八字沒一撇的事,先平定天下再說,告訴張遼燕某準了,半月之後發兵南下,讨滅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