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辦法的事,與氣節無關,普天之下到處是漢土,趙王北是朝廷的軍隊,就算王爵來得不正……可難道還沒有曹兖州的州牧來得正嗎?
到底是朝廷冊封的。
城外一直是嘈雜混亂的,曹仁部下步騎七千,夾裹着數萬民夫。既然是民夫就不能以軍紀來衡量,尤其在入城時人聲鼎沸,更是無法遏制。曹仁一路的安排都很合理也很穩妥,沒出什麽纰漏,七千步騎在有遠超平時的民夫辎重時保持着高昂的戰力,沿途遇山開道遇水架橋也是無往不利,何況步騎前後壓陣,即使過河時遇到敵軍突襲都不會慌亂。何況那些民夫也大多配發了粗劣的長矛與長戈,最次也有削尖的木棒,若真在半道遇襲,也并非毫無還手之力。
唯獨的漏洞,便是在進濮陽時,大部步騎率先入城,城外僅留千餘軍卒,指揮民夫挖掘壕塹布下木壘……發兵之前曹仁就知道,這是一場比拼速度的戰事,在濮陽局部戰場上,誰先進駐濮陽城,誰便得到足夠優勢;而在整個兖北戰場,同樣也是這樣的道理,誰的部署先抵達預計位置,誰便得到更多的優勢。
搶先一步進駐濮陽,讓一路提心吊膽的曹仁有所放松,可他唯獨沒想到的便是燕軍派遣至濮陽的将領閻志慫了,大老遠地跑到濮陽卻不敢進城,率軍風餐露宿在鄉野的小山坳裏,冷眼盯着他進入城中。
大部步騎進入城中,後面的民夫也接連不斷地從城内城外搬運物件,閻志翻身上馬高舉硬弓,呼嘯間率四千烏桓騎直沖濮陽城。
烏桓騎兵打着胡騎呼哨,各自嗷嗷地沖向城外方才結束長途行軍的民夫,根本不許思慮,戰果必然是一邊倒。胡騎還未沖至近前,城外上萬民夫便被這一幕驚駭到,片刻便自亂了陣腳。
哪怕是那些承擔監工責任的兖州兵也無法管制,民夫太多了,恐懼在城外傳染,恐慌沸騰。結陣是不可能了,大多數民夫哪怕持着兵刃,在看到大隊騎兵卷着土龍奔馳而來的景象也無法抑制自己心頭的恐懼,丢下兵器轉頭便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僅僅有少量民夫仍舊能保持冷靜,亦步亦趨地跟随在周圍兖州兵的身邊……可這有什麽用?那些曹仁部下的兖州兵也不是将軍,勉強不讓自己害怕就已經是他們所能做的極限了,哪裏還能指揮這些民夫去抵禦敵軍。
哪怕他們多,胡騎少。
實際上在胡騎沖鋒的方向,兖州兵并不多。城外四處都是席地而坐的民夫,如果沒有胡騎襲擊,他們将會在休息兩個時辰後按照将軍曹仁的指派在四門之外挖掘壕塹、營造木壘,在護城河外增加能夠讓他們據守的營寨。但現在一切都尚未開始,他們無險可依,身後是濮陽的護城河,值此慌亂之時,閻志率先襲擊的南門外的民夫,因爲南門外是民夫最少的地方。
南門是兇門,閻志挑選這裏也是因爲他性格中不敢冒險的原因,這裏隻有兩百餘兖州兵,餘下的盡數是民夫,他的戰法的也極其簡單。
“放箭,把他們向城門逼過去,分兵襲擊東西兩座城門!”
簡單,高效。
面對這些身上隻有麻衣的民夫,胡騎像風一般自邊沿繞開,箭雨便如蝗般勁射而出。民夫太多,又無衣甲蔽體,縱馬疾馳的胡騎甚至不需要将弓開全滿,隔着二三十步便精準使其應聲而倒。
沒有弓弩的曹軍民夫對這樣來去如風的騎兵根本毫無應對之法,驚慌失措在城外好似瘟疫,讓成群結隊的民夫沖擊城門,甚至不少人被擠着墜入護城河中,一時間濮陽城内都可耳聞凄厲的哭喊哀嚎。
閻志在此次作戰中唯一一次大膽舉措便是分兵而出,讓部下各首領率他們少則數十多則上百的部衆分開襲擊四門民夫,指使城外大亂,而城内的曹仁卻束手無策。
曹仁是真束手無策,就是換了曹操,也一樣無能爲力。聽到城外異動後,不等城上的斥候來報信曹仁便已飛奔上城,可登上城頭的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來幫助城外的民夫,或者說是幫他們自己來挽回頹勢。
“我不該給民夫發下兵器啊!”
狠狠地一拳擂在城垛上,曹仁咬緊牙關咒罵着。常年在中原作戰,不論是平定豫州還是南面荊州,敵我都無大量騎軍,這讓民夫鄉勇遇到烏桓弓騎時根本無法升起反抗之心,轉眼便堵塞了城門,剛才他便聽到城北軍卒來報,他們想要派出城救援民夫的騎兵被堵在甕城,受到民夫沖擊,根本無法出城!
給他們發兵器有什麽用,難道就用來沖擊己方友軍嗎?
步騎出不去,弓弩射不着,隻得讓軍卒撤下來開放四門任由民夫沖入城中……曹仁無法坐視他們被城外烏桓兵沖擊下自相踐踏損失殆盡。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這些民夫将會在這裏受訓,在明年成爲郡國兵,繼而充入軍中。他們都是青壯啊,若在濮陽爲敵軍盡數殺絕,即便戰後兖州不丢,今後五年内都無法恢複元氣。
兖豫不是燕北的五州,擁有千萬生民。
而城外的閻志卻極爲喜悅,這場仗他們并未付出什麽,卻得到絕大的戰果。烏桓騎大多不過放兩三箭,便将這些民夫吓得破膽,随後零零散散的軍卒都不再發箭,不過是奔馳着掠過民夫陣線的邊沿,便使得他們自相踐踏。不過半個時辰,分散四門的數千烏桓騎并未受到什麽損失,卻讓城外的兖州民夫受損頗重,矛戈辎重丢了一地,紛紛朝護城河吊橋擁擠而去。
不過,糟糕的事情往往會發生在大喜之時,品嘗所向無敵滋味的烏桓兵在戰意松懈之後,紛紛望向散落在地上的兵器與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