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側手而立,高眉深目皺至一處,走近兩步問道:“燕氏子最爲狡猾,他可是在試探父親?”
唉!
馬騰長長地歎了口氣,面容分明帶着幾分發苦,緩緩搖頭道:“一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爲的,若是試探,倒是好了!”
其實馬騰更樂于燕北是單純地在試探他,可是……坐在案幾後愁眉苦臉的馬騰對憤憤不平的長子問道:“孟起,若你是趙王,會因區區試探之事,便從黎陽趕回來,尋爲父?”
馬超歪着眼睛愣了片刻,偃旗息鼓地緩緩坐下。正是這個道理啊,要是單單爲了試探,就依照燕北那心狠手辣的性子,還需要專程自前線趕回來見馬騰?
不要說過去沒什麽糾葛的西涼馬氏,就是他們曾經一同奮戰,曾當着皇駕的面在大河之上戰船上以彎刀斬取段煨首級成爲皇叔的左賢王劉豹,還未做出什麽危害他燕氏的事情,僅僅因爲邺都城外三千匈奴兵反叛,還是虛無缥缈的懷疑,便不明不白地被一場大火燒死。
便是以錦馬超的驕傲,也不禁扪心自問,在趙王北心裏,他們西涼馬氏又有何特殊,何德何能讓他從前線專程趕回來試探?
“難不成,他說這話是真心,真認爲可擋韓遂者唯有我馬氏?”坐于榻上的馬超呢喃一句,盡管眉頭緊鎖,但對燕北心思無常的猜測轉眼便抛之腦後,撫掌笑道:“嘿,算他娘的燕氏子有眼光!阿父爲何如此沉默,這是好事!”
重歸自由,如何不是好事!
“好事?我看未必啊。”馬騰長歎,看着馬超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隻覺更加疲憊,道:“伯瞻在扶風有萬餘精兵,若依據榆中尚能抵住韓遂,可在一馬平川的三輔,如何能擋住文約十萬之衆?”
“我當何事令阿父憂慮,這有何難?”馬超似乎對戰争有天生的嗅覺,轉眼便收起對萬事滿不在乎的輕松态度,豎起一指道:“韓文約雖有大軍十萬之衆,部下羌騎互不同屬,在金城尚能統一号令,下三輔必各自爲戰,我等可各自擊破,他雖有十萬大軍,在孩兒看來卻也不過如一萬烏合而已;我馬氏軍士骁銳,雖無精鍛兵甲,卻有槍矛戰陣、馬氏宗族勇冠天下,雖僅有精銳萬餘,卻可當十萬之衆,如此以來,韓叔父之兵隻是待死而已。”
馬超說着擺動手臂,似乎是要将這十萬比一萬,一萬比十萬的比喻抛諸腦後,對馬騰正色道:“韓遂麾下所倚重者,唯梁興、張橫等羌氐首領、漢地大豪,今張橫死于趙雲之手,梁興将兵圍困高平,皆不在三輔,區區韓遂本部,更是不在話下。隻要父親與其對陣時孩兒領一部精騎直突本陣,其軍勢必敗無疑。何況漢陽有趙雲可截斷其後路,司隸校尉沮授若能派出些許援軍以壯聲勢,就算不能立擒其性命,也可使他退回金城。”
沒有比馬超的說法再簡單的戰鬥了,馬騰對此不置可否,盡管他知道馬超所說的戰法成功的幾率極高,但這也是兵行險着,不值得推崇,何況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馬騰沒有理馬超的戰法,隻是埋頭在案幾上翻動着書簡,引馬超問道:“父親在找什麽?”
“找栾布。”
“栾布?”馬超楞了一下,指着堆積如山的書簡中一側問道:“《史記》中爲栾布的列傳,父親找它做什麽?”
“趙王說欲使馬氏阻文約時,提到栾布曾與高皇帝的對話,當時馬某沒有聽懂,他還說什麽他不會用高皇帝對彭王的做法對待馬氏。”
其實說起來馬騰識字的情況和燕北有幾分相似,在他小時候家道中落而貧窮,經常要進彰山砍柴來謀生,當時哪怕守着家中傳書亦沒有辦法,後來年齡增長,到爲郡吏時才有識字的機會,所看的也爲時局所迫爲一些兵書戰冊,像是漢書史記這類書籍很少去看,故而反倒在史籍經典上的熟知即不如燕北也不如馬超。
“高皇帝與彭王?彭王立下汗馬功勳,後來還是被殺了。”馬超話語間帶着對燕北的嗤笑,不知是嗤笑燕北不配拿劉邦自比,還是彭越不配被比作馬氏,又或是隻是嘲諷劉邦殺彭越這件事。說着剝開一瓣橘放入口中,問道:“栾布和高皇帝說了什麽?”
馬騰找到了燕北話語中比喻的出處,對着書簡說道:“趙王說,現在馬氏對他而言,就像漢楚相争時彭王之于高皇帝。燕氏在北而群雄在南,馬氏滿門皆爲生龍活虎,這時依照權謀他不應讓馬氏重回西涼,因爲現在正是他的危難困局,韓文約若不能東進,是因爲馬氏與趙軍相合而給文約爲難的緣故,若馬氏調頭與韓遂聯合,則趙國便不複存在;若馬氏與趙軍聯合,則黃河就是曹袁的垓下,天下在旦夕之間便能平定。”
合上書簡,馬騰快而短地吐出一口濁氣,對馬超慎重道:“并州,趙王許諾若涼州平定擊敗韓遂,爲父将任并州牧,超兒你也能重複祖先的榮耀,以伏波将軍之職領兵東進中原,從攻曹孟德……如果爲父願意,趙王會在邯鄲留三日。”
“他覺得馬氏攻打韓文約一定比他攻曹袁要快?可爲何是并州不是涼州,我等辛苦打下的涼州,難道就此給他人做嫁衣?”馬超還未站起來便已經坐下,緩緩點頭道:“這倒也不錯,馬氏親手打下的涼州給他,他親手打下的并州給馬氏。阿父那還等什麽?出兵容易,武庫裏的二丈長矛、樂浪檀弓,還有鮮卑種的大馬,給馬氏軍隊配置起來!”
“有了這些,覆滅韓文約不過旦夕之間!将韓遂擊敗,孩兒可要與趙子龍好好較量一場,他可不要太早死在隴縣才好!”
馬騰瞪了庶出的長子一眼,若非其餘兒子皆不在身邊,這種事他真不願意和馬超讨論。不過說實在的燕北的許諾也說到他心坎上,若能擋住韓遂,對他來說也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心下裏便決定出兵。當然必不可少地便是對長子的奚落,“别整日想着趙子龍,那是同袍了。你要思量韓文約身旁那閻行,若碰上了可不要大意,上次有多狼狽難道你忘了?”
“哼,那隻是個靠偷襲還未能取勝的豎子!若比鬥再見趙子龍,孩兒作爲兄長自當讓他一柄劍,倘若沙場再見闫彥明?”提起閻行,馬超便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我馬孟起讓他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