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麹義已經沒有什麽中軍帳了,他的偏帳在袁軍的第三次突擊中被兜頭而下的箭矢射得到處是窟窿,強韌的牛皮也禁不住二三百步外的袁軍射手用重箭抛射,一經命中便會被撕扯出大口子。
一夜裏麹義被袁軍這樣的攻勢騷擾地煩不勝煩,親衛兵在簡易軍帳中收拾着金鼓、旗号、令旗等物,麹義扣上兜鍪正準備叫上徐庶一同往外走,天邊便傳出凄厲的尖嘯,方才撩開帳簾擡頭看了一眼,腦袋還在外面,腳底便向後扭去,大手推着徐庶便直将二人擠到兵器甲胄堆裏,扯過一面大盾蓋在身上,口中憋在嗓子眼的話這才吼了出來。
“箭雨!”
已不用他再喊什麽了,射出一支箭到抛射命中幾百步外的土地,至多不過三五息光景,這幾乎便是轉瞬及至。轉眼間,頭腦裏耳朵中便被各種聲音所充斥。蒙皮木盾中箭的聲音是悶的,因爲有大漆;帳篷中箭的聲音是尖的,轉眼便被穿透;人被羽箭命中,聲音則是凄慘的,但此時此刻的麹義軍營寨中卻并不顯得突兀……因爲到處都是哀嚎!
袁軍有一個優勢是土鼓大營中麹義部軍士很難趕上的,那便是對戰場的了解程度。麹義的營寨依山而建,在周圍左近也算數得上的高地,但方圓幾裏仍有一座高度差不多的小山。蔣奇派軍士連夜在那搭起三丈高的望樓,便能将營寨之内大片區域一覽無餘。這東西一夜都沒派上用場,到了天光方亮,終于有了它的作用。
麹義的任何命令,在十餘息中都會由令旗傳送至山下圍攻營寨的袁軍兵陣中,從而指揮軍卒接連放箭,令軍寨中士卒尤爲苦惱。
箭雨一過,麹義看着透過大盾露出鋒銳箭簇心有餘悸,叫了幾聲相熟親兵的名字,有些得到應答,有些則沒了聲息。徐庶手忙腳亂地掀開大盾,望着滿目瘡痍的營帳長長地出了口氣。
麹義可沒空像徐庶一樣傷春悲秋,連滾帶爬地從插了一地的箭矢中找到地方下腳快步奔出營帳,對劫後餘生的軍卒高聲喝道:“守備寨牆,敵軍進攻了!”
這都已經形成規律,夜裏每隔一兩刻光景便有一次箭雨襲擊,箭雨一過,便是營寨外那些扛着矮梯的青州輕兵沖鋒的時候,盡管他們的沖鋒隊列被擊退了許多次,導緻士氣不再高昂,每次沖鋒也隻是片刻,先鋒稍一受阻便會狼狽地退回去。但麹義已經發現他的軍卒越來越難以抵禦了……鏖戰徹夜,進攻的主動權始終被敵軍抓着,他們說什麽時候進攻便什麽時候進攻,而麹義部軍士則爲了躲避這樣的攻勢疲于奔命,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給敵軍造成困擾。
但領兵多年的麹義清楚,敵軍将兵馬分作數陣,隔着兩個時辰便會感到敵軍的攻勢中會有些許間斷,他們的敵人始終在變換。因爲敵軍的數量更多,而又占據主動,能夠有時間來讓士卒休息。
這種感覺讓麹義恨得發狂!
“徐元直,你有什麽辦法,趕快說!”麹義不耐煩地說着,他站到徐庶身邊,望向周圍士卒小聲說道:“一個時辰,至多再過一個時辰,就有三成軍卒撐不住了。”
麹義倒沒有把如今的窘境怪罪到徐庶頭上,他相信就連他自己都猜不到的事情,徐庶也不會猜到……徐晃怎麽能帶着大隊兵馬,跑得無影無蹤呢!
徐庶同樣對現在的局勢束手無策,這天底下有能夠用四五千疲憊之卒沖破兩萬軍陣的人嗎?或許有,但絕對不會存在于青州戰場上。
現在已經不是戰局勝敗的問題了,而是他們這些人恐怕連逃回黃河北岸的機會都沒有,棄守營寨面對數以萬計圍困他們的敵軍,他們更是沒有任何反擊之力。守營比起棄營,無非也就是能夠多撐上一會兒。等到士卒經曆耗盡,守備出現缺口,被敵軍攻破營寨已成勢不可擋。
可是,這種時候麹義突然愣住,皺着眉頭一副不解神情望向寨牆,“這都小半刻過去,營外怎麽沒動靜呢?”
徐庶也在詫異,依照先前的袁軍攻勢,每一次箭雨襲來後緊接着就是大部步卒沖擊營寨,現在這麽長時間過去卻沒有步卒沖陣的迹象……麹義猛地一拍大腿叫道:“要遭!”
經過一夜攻守,士卒都已習慣了箭雨之後立刻爬起來防備寨牆,打退接下來強攻營寨的敵軍,是他們能夠進攻中保住性命的唯一方式,現在甚至不用将官傳令,箭雨過後軍卒便會自發地在寨牆下結陣,拉好強弩準備給予攀爬而上的敵軍迎頭痛擊。
可這種時候敵軍突然不進攻了,會讓士卒怎麽樣?麹義面帶驚恐地望向寨牆下軍卒那些帶着迷惑的臉……一鼓作氣,再而衰。士卒的精神不可能永遠緊繃,再過一刻便會放松下來,而此時又到了軍卒最爲疲憊的時候,隻要敵軍等上一刻或半個時辰再發動進攻,那時候能不能守住營寨?
“那可就聽天由命咯!”
就在這時,早有帶着疑惑的軍卒攀上寨牆,望着遠方呆住,緊跟着近乎瘋狂地連滾帶爬而下,隔着半人高摔落在地也不見停下,似害了瘋病般一陣風跑向麹義,口中還高聲叫道:“将軍,将軍,援,援軍,援軍來了!”
“什麽袁軍,袁軍來了守備啊!”沒過腦子地罵出聲來,麹義才突然反映過來軍卒說的是‘援軍’而非袁軍,當即與徐庶對視一眼,快步跑向寨牆,登上寨牆眼前景象豁然開朗,便見隔着林木草地,東南方向的敵軍陣形有所異動,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從東南、東北兩個方向襲擊敵軍側翼,足有近萬之衆!
“快,整備各營,牽我馬來,準備随我殺出去,策應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