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健的駿馬身上馱着沉重的馬铠,冷冽的覆面甲後的冀州騎士面無表情,将長矛掼進奄奄一息的匈奴兵脖頸,低沉的哼唱聲戛然而止。越過山坡,更多的青徐軍士列陣前行,在蔓延數十裏的戰線上布下防線。
袁尚坐在半山腰,獵風吹起他的衣袍,目力所及之地草地皆染上紅色,這是一場令人難以預料的短兵相接。本以爲率先南下沖出的會是燕氏冀州武卒,卻沒想到迎來漫山遍野的匈奴騎兵,令他心有餘悸地對逄紀道:“先生,多虧燕賊部下匈奴人戰意不高,否則方才重騎尚不及撤下,勝敗難料。隻是這樣以來未免不打草驚蛇,麹義再來,恐生防備啊!”
“雖有小驚,但袁公虎騎之威,亦可印證。”逄紀說着擰眉命人将傘蓋撤下,甯可與袁尚共暴于烈日下,指着山下戰場道:“可再命掘子營挖出三條陷馬溝,兩條在前一條在後,陳布弓弩于前,步卒居中,兩翼設輕騎,虎騎居後,可防備敵軍再至。”
掘子營是袁紹部下精通土木之匠人與軍卒混編的一支軍隊,由校尉李植率領;虎騎的原身則是袁紹攻略青州所領的冀州精騎,在青州加以重铠具裝,成爲袁軍中最精銳也最昂貴的軍隊,袁尚手中僅有五百。但這五百騎在先前對抗匈奴輕騎時卻吸引了超過兩千匈奴兵的追逐而不敗,給弓弩輕騎創造了無比的戰機,否則他們很難将匈奴人打退。
“防備?”
袁尚對此顯得不滿,他想要的無論伏擊還是對陣,都是以進攻爲主,畢竟他的父親已經很不高興了。這場戰争是起因是他們青州要反攻冀州,而不是冀州來攻打他們,可逢紀的建議卻一直是防禦、守備,就連殲滅敵人都隻是在防備中附帶的戰果,這令他滿腹惆怅地問道:“難道以先生的智慧,也不能想出進攻麹義的方法嗎?”
于謀士而言,最尴尬的問題大約是,對情況明明有更好解決的方式,但君主不能采納。
在開始這場戰争前,逄紀便建議袁紹,最好以挑釁的方式,引麹義南下作戰,依靠大河截斷燕氏糧道與辎重,蠶食渤海守軍再在冬季前北上奪取渤海,但袁紹沒有采納,将他派到前線。
現在受局勢所迫,戰場依然像逄紀所預料的那樣,在青州北部展開,這在他看來是對袁氏最好的情況。可在監軍三公子眼中,又成了他逄某人消極怠戰……所幸,袁紹是袁紹,袁尚是袁尚。袁紹作爲主君可以一意孤行,但袁尚多少還是要尊重他的看法,這就是他的機會。
“三公子,韓将軍萬衆之軍被困在樂陵,麹義爲什麽不強攻樂陵?是因爲他沒有強攻的底氣嗎?”逄紀說完便自顧自地搖頭道:“麹義其人傲性,能進攻絕不防禦,而進攻便抱着必勝之心。他放下兵馬圍困樂陵,是因爲知道樂陵的糧草是有限的,哪怕圍困到冬季,甚至哪怕圍上三年五載,他們最後總能得勝,不必讓士卒死在不該死的地方。”
“現在我們舍棄地利,去進攻麹義,如若麹義避戰,雖然他不會避戰,但如若他避戰,撤回河北,我們怎麽渡河進攻?”逄紀歎了口氣道:“在河北,我們能叫上名字的守将便有麹義、高覽、張颌、焦觸、太史慈、典韋,何況還有燕北坐鎮,叫不上名字的更不知有多少,一旦麹義敗績,燕北必然親征。我們隻有依據大河地利,使敵人憤怒驕傲,進入河南,再擊敗蠶食他們,才有殺傷敵軍的力量。”
“正如現在,即便我們的前軍爲敵所敗,但他們也無法突破虎騎的防線,左右翼輕騎也能來回絞殺,最終敵軍不論潰敗還是退卻,虎騎與輕騎都能追擊,掠取戰果。此消彼長,我們精銳的部隊還在,而敵軍精銳的軍士死傷殆盡,便有再戰的底氣,爲何要北上去與敵軍硬拼?”
袁尚很聰明,他閉上眼睛,對逄紀深深地鞠了一躬……逄紀與自己想的并不是一件事,自己并未将勝敗放在心上,隻是想達成父親的期望,而逄紀思慮的是整場戰争的勝敗,甚至是袁氏的命運。
“有逄公在此,是袁氏之幸!”
袁軍這邊收整戰場,修築營壘挖掘溝渠靜待下一場大戰。北方吃了敗仗的匈奴兵也爲得到麹義傳信受命接應的徐晃所收納,領着鬥敗的四千餘匈奴兵與本部人馬與休整完畢的麹義部彙合。
麹義進駐著縣裏外裏一算,全軍還剩一萬九千餘,開戰之後算上匈奴人已經死了接近八千,竟是比袁軍還多一千餘,令他感到面上無顔。
這種明明一直在勝利,突然一算總賬其實還是輸了的感覺,讓麹義頗有幾分惱羞成怒,召集了活着的四個匈奴千長在内的所有部将,罵罵咧咧地将所有人都訓了一頓,讓徐晃摸不到頭腦,坐在上首面容木然地看着麹義大發雷霆。
徐晃部下近萬人馬,到現在打了兩場仗,手下兵員總共傷亡二百多,還有不少是因爲前幾天夜襲摔傷。如果不是麴将軍和馮禮鏖戰,如果不是匈奴人冒進,八千傷亡完全是能夠避免的,這從頭至尾就不關他徐将軍的事兒。
麹義的暴怒讓徐晃有些不耐煩。
“将軍,将軍!邺都急報!”
傳信的小卒救了他們,麹義聽到邺都二字擰着眉頭走出軍帳,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臉上意味難明,似乎極力壓抑着激動,坐回主帥位上手都不知該放何處,端着陶壺飲光了冷水,這才狠狠地以手掌拍在案幾上,攥着雙拳道:“朝廷封仲卿公,趙王!”
中軍帳一片嘩然,徐晃瞪大了眼微張的口都忘了合上,隻見麹義說罷這句話一陣風般地跑出中軍帳高聲唱道:“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