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棱吃盡了匈奴人的苦頭,前番度遼部大敗,随他自遼東殺出的舊部損失殆盡,數年征戰讓他相熟的老部下隻剩下百餘人,故而殺起匈奴毫不手軟。
現在他的偏将部軍卒大多是并州邊民,大約是并州地處邊郡百姓多習武事的緣故,雖然新兵不少,戰力卻并未減弱多少。最開始他是瞧不起這些張着受氣包樣的民夫,哪裏比得上過去遊俠兒兇猛剽悍,可這些滿面怯畏的并州邊民在與匈奴人交手幾次之後,因膽小怕事而更聽軍令,反而讓他對部下軍卒指揮更加得心應手。
如此看來,最開始那兩陣好幾十好幾十潰散給他帶來的困擾,幾乎可忽略不計。
真可謂有得有失,自遼東雖燕北以來,潘棱打了許多年仗,雖然在戰陣上仍舊沒有太多進步,但到底有了一套自己的挑兵選将的經驗能供今後傳給兒子……兇猛敢戰的遊俠兒很好,在戰陣上膽氣足,可以作爲伍長、什長乃至屯長、軍侯,普通軍卒則最好用老實聽話的民夫,越老實越好。這樣組成的軍隊在戰争中令行禁止,既有勇夫可鼓舞士氣,又有呆卒能聞令而出,方可戰無不勝!
沒錯,潘棱把這些老實人稱作呆卒。
可他娘不是呆卒麽,匈奴人沖擊駱縣南的方向沖了三十多次,全是逃離呼衍骨都侯大部的潰軍之卒,此次反叛之後中原大地再無他們容身之處,都想着從北方沖到草原上遊牧,到駱縣看見潘棱才知道被堵死了,盡數都成了亡命之徒,發了瘋地要沖出一條生路。陣線壘牆沖破一層修一層,一次次阻敵,壕溝被人屍馬首填平,土地被紅白之物染盡,就連先前郊野裏幾座屋舍瓦礫兒都沒了,這群呆卒仍然堅守不退,換了從前那些老兵油子,能行?
一旬有餘的戰事,打到今日,潘棱随姜晉自雁門至王庭前部下三千餘衆,如今也隻剩下七百來号,沒幾個逃卒,全死在一片土地上。
“去到城裏,會騎馬舞刀的,十五往上五十往下,凡是要交賦稅的全給老子拉出來!”他不知道這仗還得打多久,現在不經通報燕北便私自募兵,到時候八成要挨罰,可挨罰也比守不住來得痛快。他跟着姜晉和匈奴人打輸了,本就帶着将功贖罪的心思,指着駱城罵道:“别他娘讓他們在上頭巴巴看着爺們打生死,下來出力氣!耶耶這兒上好的弧刀铠甲駿馬,再配上彎弓響箭,殺匈奴!”
潘棱的話說的雖大,但他自己也知曉根本強征不到多少人,一座城裏滿打滿算幾萬人,可老弱婦孺篩去之後便隻剩一兩萬,一兩萬裏還要挑出會騎馬舞刀的,能有多少?反正于他而言一千兩千不嫌少、三千五千不嫌多,全他娘拉來,多一個都是賺的!
雖說是強征,潘棱也沒說謊,他這十餘日收整的戰利可是不少,那些逃竄的匈奴人铠甲帶的不多,估計路上嫌沉都丢了去,但馬刀、弓箭、駿馬這保命的家夥事都留着,他們在這宰了兩千多個匈奴人,便空下來四千多套衣甲,隻要強征的軍卒平時有些操練,武士還談不上,總歸是壯士的。
軍卒領命帶着百人隊策馬朝城門奔去,瞧見城池開了門,潘棱便不再多想,扯着嗓子對部下喊了幾句修繕營寨挖掘壕溝,這便帶着十餘騎斥候朝南奔去,他得走遠了看看,怕走過來的匈奴人趁他不備。
這一去便奔出三十裏,一往一返雖說仰仗快馬,總歸忙活了半日,待傍晚回到營地潘棱就樂了,壕溝營壘修繕完了不說,營地裏多了上百堆篝火,盡管夜幕下看不出多遠,但粗略數去竟不下兩千餘人。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如何能強征來這麽多人,還如此安生地圍坐在篝火堆連衣甲都穿得整整齊齊!
潘棱翻身下馬甩了個鞭花,順手攬住迎面跑來的親信張口便問:“這得有兩千多人吧,怎麽這麽多?”
“将軍,就募來六百多,城裏三十多個大戶人家都不樂意充軍,家兵個個都比我親衛隊還多……”潘棱最見不得部将一副受氣包的模樣,當即咬着牙呲手便扣到刀柄上:“你手裏的刀是擺設?按上勾結匈奴的冠子殺上三五家,看他娘還敢不敢,唔,你他娘捂老子幹啥!”
罵到興起眼看就要入城拔刀殺人的勁頭,忽然被滿面驚駭的部将堵住了嘴,好不容易掙脫便聽部将小聲說道:“燕将,大司馬來了,在中軍帳!”
“大,大司,主公?”潘棱一聽臉上神情由怒至驚由驚至喜,嗆啷啷環刀入鞘快步向前奔出兩步,便見中軍帳掀開露出欣長的身形,還未看清火把光亮下的面孔便見那人露出滿口森白牙齒,熟悉的聲音便已傳至耳邊,“幾年未見,你潘将軍都學會強征鄉勇了,你要殺誰呀?”
“不殺誰不殺誰,縣中大豪太過欺人,罵兩句出口惡氣!”潘棱賠笑,走近了微微矮身問道:“主公從哪邊過來,屬下随斥候向南走了幾十裏地都沒見人影……可是有何将令示下,派個軍卒來就是了,何勞您親自來一趟啊!”
“不是來找你的。”燕北聽着潘棱謹小慎微的語氣輕笑,指着南邊說出一句,随後翻身領潘棱步入軍帳,這才說道:“把斥候收回來吧,南邊幾萬兵馬正向北趕,出不了差錯。”
潘棱微微瞪眼,斟酌着問道:“打完了?”
“差不多,最後幾千騎繞過美稷鑽進大漠裏,讓匈奴的劉猛圍了。我過來看看你的戰果,派五百騎東行領路。青州袁本初起兵,回去還要接着打,本來想帶你回去……你這軍紀啊,都當了幾年将軍了,還跟百姓逞威風呢。”
“你順着河水往南走吧,快則時日緩則兩旬,就能碰上度遼将軍,有氣概别和我族兄弟使,去和外族使,押送匈奴人南下鞏縣,你們去。”說着燕北稍顯幾分疲憊地歎了口氣,末了才看着潘棱笑道:“完了索性留在河南,駐軍荥陽就地募兵操練,全聽沮公與安排……某擔憂曹氏也會趁亂起兵北上,你去看好了阿瞞肘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