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漢軍大舉入境高句麗的消息從南方傳入扶餘國都木栅城,按理說國中君臣皆應憂懼,不過其大王尉仇台卻并不這麽認爲。尉仇台讀過不少漢書,知曉漢人有假道滅虢這一說法,在他看來,漢朝那位把持朝政的大司馬與高句麗有故仇,而與扶餘無新恨。
“這未必是漢朝真要爲高句麗讨伐我扶餘,先派人向漢朝傳書吧,不必興起戰争,我們願意與漢朝議和。”
尉仇台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可國書根本沒發進漢地。方才抵達玄菟郡邊沿接壤國境,翻過山脈的扶餘國使臣望着山下扯地連天的漢軍營寨,屁滾尿流地逃回木栅城,告知大王尉仇台這一消息。
不過邊境的信騎比他更快,就在尉仇台發出議和國書的次日,使者方才啓程,漢朝玄菟太守田疇已經派人将國書送至木栅城——漢應高句麗之邀,向扶餘宣戰!
扶餘大王尉仇台在聽到宣戰的當時便急火攻心昏了過去,王宮大亂。
曆來所有的宮廷看上去密不透風,實際都是四處窟窿,流言像長了翅膀般飛出王宮,在木栅城四處遊走。甚至有流言說,他們的大王被漢朝宣戰驚駭而死,國都的大臣不過是秘不發喪……短短三日,木栅城中居民四散而逃近兩千餘戶,急得病榻之上的尉仇台連發數道王命,令木栅城城門緊閉。
緊跟着,便是調集兵馬。
哪怕兒子領兵在南與高句麗交戰,扶餘國中仍舊有強征數萬兵馬的能力。躺在榻上的尉仇台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各部大加,“邊防軍尚能抵禦旬月,募出兵馬,西守南攻,派人與鮮卑彌加求援!”
尉仇台可不敢像那些愚蠢的朝臣一般,将國運寄托在漢朝僅做讨伐上。漢朝在開戰之前便在兩國邊境陳兵數萬,如此處心積慮絕非是爲了一城一地,再遲疑下去,是要亡國的!
噩耗比各地調集的兵馬來得快,玄菟郡七千郡國兵在田疇的率領下呼嘯而出沖突邊境,兩個晝夜連拔四寨十二哨,直逼扶餘國邊境将軍馬加大人的主力。在田疇身後,幽州偏将張遼率部下五千于遼東換乘駿馬的騎兵飛速穿過封鎖,借馬軍神速截斷各處交通要道,接連破襲數支扶餘國籌備大戰的押糧民夫隊伍。
扶餘國邊防馬加大軍士氣大降,六千軍卒且戰且退,三日接連數戰,退至五十裏外四平山,紮下營寨固守拒戰。
若是秋冬之季尚可放火燒山,但眼下正直春日,草木正盛,而山中地形蜿蜒詭異,誠然易守難攻,田疇部下又都是在玄菟征募來的新卒,雖操練戰陣已有數年,卻不精野戰浪戰,因此隻能放兵扼守四平山下幾條要道布置鹿砦蒺藜,使圍困之策。
漢兵入扶餘,雖說是兵貴神速,但目下情況卻也隻能圍困做下長久作戰的準備,田疇心裏也不舒服。眼下他與張遼合兵雖有近兩萬之衆,但若不能快速攻進扶餘腹地,截斷遼山處扶餘國南下主力糧道,便無法從高句麗得到援軍……若是那樣,以他二人之力敵扶餘舉國,雖不能說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卻也太過想當然了。
自東面斷絕扶餘國向南糧道的張遼知曉此事後同樣大急,領八百騎飛奔而還卻同樣束手無策。
子夜,四平山下軍帳外。
張遼眼睜睜看了蜿蜒的山道與高聳入雲的山頂良久,自顧自地咬緊牙關。
這是他在燕仲卿帳下第一次出征,敗在這座山下?
張遼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他拿着在漢朝的戰場經驗,心下料定這支軍隊在發現不是他們對手之後便會向周圍城池潰逃,那個時候張遼再率領騎兵截斷其後路不斷蠶食,隻需幾個時辰,便能将這支兵馬打殘。
可惜,他忘了扶餘國奴隸制大行其道,全軍盡是扶餘馬加的私産,一聲令下,他們并非去尋找最近的城池庇護,而是逃到四平山上固守,以待援軍。
“再等下去,扶餘援軍趕到,便是惡戰。”張遼束緊衣甲,按刀行至田疇帳中,八百部下皆立于營外,“張某欲上山。”
田疇面色難堪,急勸道:“山險道急,如何能上?”
“一與一。”馬臉如彎月的張遼沉着面色,道:“勇者得前。”
他出身并州,祖上聶壹距離讨定匈奴的大功相去不遠,馬邑之謀三十萬漢軍未能伏擊匈奴,張遼把這一切歸功于當時兵将的膽略不足。他曾追随呂布,熟悉鸠虎的沖突之勇;亦知曉高順八百陷陳士的勇氣。故而,他的戰法便是勇者得前。
他們相信狹路相逢隻有勇者才能得到勝利,這與幽冀軍中自高覽的守成、麹義的戰技,格格不入。
三更半夜,八百冀州兵分散而行,攀四平山穿越山道。張遼不爲強攻,隻爲趁夜混入四平山大營……隻不過,這要比強攻山寨難得多。
離弦之箭飛襲林間,輕微的聲響過後,巡行扶餘應聲而倒,正待數名軍卒不知所措時,林中大片崩弦之音,數十支羽箭眨眼便将他們射穿死透。片刻後,悉悉索索之間張遼領一隊前鋒之士自林間快行而走,直奔山頂。
在他們身後,數百漢軍攀援而上。
山腳下,田疇将部下六千餘軍士星夜叫起,集結營外,圍困山下各處山道……他也不知這樣相信張遼是對是錯,但總歸張遼已領兵上山創造戰機,他也隻能在山下做好接應或是準備強攻。
指望八百人攻破營寨自是癡人說夢,即便張遼再是勇猛,勇者也僅僅是能夠得前罷了,卻未能得勝。幽州軍的勝利,從來隻聞以多敵少而勝,未聞以少敵多的勝。
不過命運在大多時候總會眷顧勇者,張遼一路披荊斬棘領兵襲至山寨外側時,寨中傳來紛亂的叫喊聲與些許火光,使他驟然面露喜色,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扶餘人,營嘯!
“沖破營寨,四處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