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不對啊!
種輯因孔融的反問愣住,過去無論董卓在時,還是李傕郭汜,不論在何樣的場景,隻要他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會引來一片附和之聲。可現在除了處在深宮不谙世事的皇帝,這些朝廷中流砥柱怎麽都不感興趣,剛從北海到朝廷的孔融居然還出言反對?
“我曾行刺董卓,這難道不是功績?”
種輯想了有一會,菜說出他曾行刺董卓這樣的功績……因爲這年頭想要想出自己有什麽功績實在太難了,朝廷根本做不出什麽有意義的事情。
“哦?原來您還行刺過董仲穎,這真是了不得的功績啊!”孔融面容一變,起身對種輯十分恭敬地拱手,讓種輯臉上帶着笑容擺手,“大司農不必如此,那隻是舉手之勞。”
鍾繇默不作聲地看着種輯,心下裏大爲不屑。将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攬到身上作爲功勞,這是君子做的事情嗎?别說董卓不是他種輯殺的,他就連動都沒動,行刺的事情便洩漏出去,僅僅在牢獄中住了些日子,真難道也算行刺嗎?行事嚴謹尚不如旁人看不起的呂布。
雖然呂布居功至偉的模樣跑到南陽向袁術邀功的行徑也讓人看不起,可到底董卓是人家刺殺的,關你什麽事?
不過這孔融也是夠傻的,鄉裏聞名的孔北海,怎麽也這般不曉事理?
正當鍾繇這麽想着,便見孔融仍舊是那副恭敬的模樣,對種輯說道:“閣下真是被朝廷官職耽誤了,既然您有專諸的志向,不如去兖州将曹孟德刺殺,再去徐州刺死袁本初……這天下就平定了呀!”
孔融是誰?連祢衡都願意和他做朋友,嘴上的功力豈是一般?
種輯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傻子都反應過來孔融不是在誇他,瞪眼問道:“孔北海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身無寸功徒俱校尉之職的蠢奴之輩,種氏一族爲漢室盡死長平觀,怎麽你屍位素餐苟且偷生還敢在宮中大放厥詞,你有什麽才幹就敢問燕仲卿何德何能,你又有何德何能啊!”
“孔文舉,你!”種輯不禁大怒,可礙于皇帝還在上頭坐着,指着孔融怒道:“你無禮!說我沒有才幹,我帶越騎校尉部護衛陛下東遷時你又在哪裏?徒爲孔子後人,你做了什麽功績?”
“哈,我沒有什麽功績。”孔融說出這話時極爲坦然,看着種輯滿面嘲笑與譏諷,道:“可我至少知道朝廷百官公卿吃的是燕仲卿的,用的是燕仲卿的,連你種輯現在住的屋舍都是燕仲卿幫你蓋的。大司馬爲朝廷欠下公卿俸祿憂憤至極,現在正在府裏統算自己私财要充入國庫分于公卿以安朝臣之心慰陛下之尊,總好過某人在背後被功名利祿蒙住了眼,總想着效仿刺董之時一朝得功!”
他是大司農,燕北籌算家财的事情大司農是知道的,故而也因爲這件事對燕北多有尊敬。别的不說,從前的董承被人說成的對皇帝忠心耿耿之輩,可還不是借東遷之機搶奪伏皇後的錢财,最後更是卷走皇帝錢财南奔司州,百官公卿到邺城再窮,裏頭還是有不少人帶着自家的些許細軟,日子過的或許比不得邺城權貴,卻也比在宮中的皇帝要好些。
沒見誰拿财物接濟朝廷的。
可這種事,人家燕北一聲不吭的就準備做了,你還在背後說人壞話混淆視聽?
“他,陛下看吧!他燕仲卿要以私财入國庫,他把國庫當成什麽了!”
種輯腦子已經亂了,這事情和他想想不一樣,本來在這麽個場合,沒有燕北的人,而羽林武士就在宮外,這種時候若說燕北的壞話,應當是備受推崇才對。怎奈何孔融在站在對面,便讓他的心全亂了……一不小心,會死的。
害怕使其方寸大亂。
不過其實,照過去的情形看,種輯這樣的思路邏輯才是沒有問題的,皇帝與國庫,也不是臣僚想往裏放什麽就能放的,散盡家财,也要看皇帝準許不準許。隻不過聯系如今的朝廷情況,沒有人去想這件事罷了。
而歸根結底,是他内心對燕北的不屑與不服在驅使他。這個時代太神奇了,頭天行刺董卓的他,隔幾個月就能升任兩千石;謀劃刺死董卓的王允,更是轉眼就從僅有些許名聲的并州士人變爲執掌天下重臣,多少人三輩子都無法達成的功績,隻需要殺死一個人就能完成。
這難道還不夠讓人瘋狂嗎?
他的祖上種嵩家世不過一縣令,以門下吏出身仕順帝、沖帝、質帝、桓帝四朝,一輩子出将入相,做侍禦史彈劾過跋扈将軍梁冀、監護年幼沖帝直面宦官,在益州平氐部涼州撫羌人,鎮匈奴平烏桓,爲國立過不知多少悍馬功勳,終以三公司徒之位逝世。種輯的父親沒有出仕,他的叔父種拂最後做到了九卿太常,長平觀下與李郭等人交兵,别人紛紛逃跑,種拂帶着兒子種邵揮劍而上,道:做國家的大臣,不能止亂除暴,讓賊沖進皇宮,想跑到哪裏去!
兩代人,戰死了。
種輯不是沒流血,僥幸在涼州兵手底下撿了條命,一族爲了保護皇帝搭上兩代人,他是個什麽?兩千石的越騎校尉,這還是因爲過去董卓升他做長水校尉,皇帝看他帶過兵,給的賞賜。
涼州兵呼嘯湧過,死了。戰亂結束,涼州兵搶走皇帝不讓他收屍,他也收不到屍,滿地西涼大馬踏碎的血肉骨頭,分不出誰是誰。
他不怕死,但他怕和叔父、堂兄一樣,人死了,冢中不知道埋的是誰!
種輯不想再和孔融辯論什麽,他知道這個孔北海口嘴利落,他轉頭望向宮中上首的皇帝,拱手拜倒道:“陛下,但凡您受燕仲卿絲毫虧待,請告訴臣,臣種氏一門皆爲陛下誓死效忠!”
種輯拜倒,首級重重地磕在邺都皇宮木地闆上,額頭都被撞地深紅。希望能得到皇帝絲毫動搖的應允,隻要一句話,就一句話,就是讓他現在提刀去大司馬府走一遭他也敢去!
可皇帝沒有,皇帝隻是被他吓壞了,難過地說道:“種卿,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