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草莽出身的權貴,比那些世勳世祿的貴戚更能包容别人,用好聽話來說也就是更加寬宏大量。隻是往往,這些權貴并不覺得。
平心而論,無論有暴怒之稱的董卓還是粗鄙不堪的李傕郭汜,在楊彪、司馬朗等人直言之下,卻大多沒有惱怒地殺掉這些公卿。反倒是并州大族出身的王允,僅僅因蔡邕編史便借故将他殺死……誰是真正的心胸狹窄之輩呢?
但也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對比給百姓帶來的災禍,一百個王允綁在一起,也比不上董卓或是李傕與郭汜。
燕北更不必說,盡管因他過去連年發動戰争,使天下因他而死的人數俞十萬,但他本身并非是殺意暴虐之人,尤其在對待公卿士人上。他善于學習,這不僅僅體現在他好學,而更在于野蠻生長毫無家學的他知曉總結前人失敗的經驗,學習并謹記别人成功與失敗的原因。
追随張角起兵造反後,他看到張角失敗的原因,是陷入站在士族豪強對立面,并接納匪類,讓他知道單單聯尋常百姓的兵卒與亂軍是不足以成事的,所以後來當他追随張純造反,軍中的中流砥柱并非是他過去的老兄弟,而是重用麹義與高覽這些投降的漢軍中下級軍官,得以在十幾萬亂軍中脫穎而出。
公孫瓒的兵力很強、袁紹的聲勢浩大,但他們一個窮兵黩武不知恤民而一個私心過重漸漸失去士人歸附,借用這樣的機會,他在遼東分田于民免除賦稅、爲冀州百姓平黑山之亂,讨董首次發兵,得到能夠與他們平起平坐的聲勢。
後來的董卓爲他打開一扇新的大門,也讓他親眼看着董卓以兵威執掌朝廷,看董卓成事、看董卓事敗,自己身死不說,整個宗族在萬歲邬中被一朝戮盡。
現在正是他用董卓與李郭失敗來銘記于心的時候。人們說董卓死于暴虐,燕北卻認爲董卓做的還不錯,隻是太過不小心,所以他立輯校寺,震懾朝廷諸公;李郭才是真正的死于暴虐與不通法度,所以邺城局勢安定,才能讓公卿各司其職,并且……有董卓的前車之鑒,燕北并未打算過早地拉攏公卿和他站在一起,包括鍾繇、伏完在内的諸公,隻要不與他勢不兩立即可。
董卓是第一個率軍入京控制朝堂的人,即想把持權柄,卻也不敢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太過火,是以自己的兵将都隻能不過擔任将校的官職。但到燕北的時代,便不同了,他用李大目把守宮禁,用太史慈爲執金吾守備邺都。
沒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尋伏完飲酒時笑談到燕北下令幽冀養驢的事,伏完說京中公卿多言此舉荒唐尤勝先帝在西邸走驢,燕北也隻是笑着對伏完道:“輔國将軍拭目以待,我們平定天下,興許在幾年後便要依靠這些荒唐之事了!”
他的話令伏完感到驚奇,燕北責令州郡養驢的命令極其浩大,要五年内幽冀各郡依照賦稅建成能夠豢養少則百頭多則千頭的牧場。倒不是沒人想過燕北要用這些驢子投入戰争,但與其用這樣的投入來養驢,還不如去建成馬場……即便幽冀二州不缺駿馬,可戰馬這東西難道還嫌多?
再想追問什麽,燕北卻不說了。
說也說不清楚,肉食者何其粗鄙?他們隻知道驢子沒有戰馬跑得快,卻不知道驢的拉馱能力比戰馬強上不止一籌,戰事可運送辎重,閑時能耕犁土地。他讓人在城外試過,一頭驢跨上犁頭一日便可耕出三畝田來。
雖然還比不上耕牛,但比人力強多了。牛這玩意兒,尋常百姓哪裏買得起,不知多少家裏連牛都沒有的隻能靠人力,一年到頭照料四十畝地便已至極。
若是過去,四五十畝地也不少了,畢竟田價貴而人多……可現在還是過去的情況嗎?幽冀二州算是天底下百姓最多的地方也不過才五百萬人,因爲戰争讓大片土地荒廢沒有人去耕種。在更加荒涼的關中,過去富庶的司州眼下隻有寥寥可數的幾十萬人,甚至僅僅和人少田少的并州持平,這還是因爲燕北遷了白波、黑山的人進入關中,否則那裏就是一片赤地。
現在的問題是,人少地多,再去依靠人力耕種顯然行不通。過去在遼東施行的法令已經換到了幽州冀州,隻要家裏田地沒到荀悅規定二百畝的百姓可以自己去郡縣官寺領農具和田地,賃耕三年地就白送,頭年還免稅。就這樣還很難把田地送出去,因爲耕不過來。
單單依靠人力和農具,哪裏能耕種那麽多土地。就是看着眼饞都不敢去領,因爲州府設有督田官,賦稅是按照田地畝數收的,而不管收成。就是說如果家裏有二百畝田,哪怕隻耕出五十畝,大收時的賦稅也要照着兩百畝官府的統一标準去收。
所以許多田地仍舊荒在官寺手裏,沒有田地的百姓甯可去别人家做佃戶養活自己,也不願從官寺領田自己耕種。因爲大氏中有耕牛,但他們普通流民根本買不起耕牛。
但耕牛不好養,就算燕北能以州府的名義去豢養耕牛,也一樣很難推廣到百姓家中,因爲該養不起耕牛的百姓仍然養不起。這不是因爲市面上沒有耕牛,而是他們根本買不起,買得起也養不起……耕牛是不能太累的,甚至有的百姓僅僅用牛車來代步卻不讓它耕田,因爲耕牛累了便趴在地上不吃草,第二天也不能幹活。
但驢子不一樣,它不用**粟,好養活的很。如果州府能在牧場大量養活驢子,以後百姓也一樣能養,耕田便能變得更加容易,甚至就連出行、力役,也會變得簡單。
燕北對這樣的事情始終報有龐大的熱情,因爲在做這些事時,他能切身體會到——自己在改變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