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有願意來的,比方說被舉爲孝廉,太尉楊彪的兒子楊修便被征辟爲大司馬府主簿;名氣比較大的便是北海相孔融,也因先前燕北的征辟而放棄北海國相的職位動身前來邺都,隻是人還未到,因鄭玄之時燕北便再度傳去朝廷書信,征爲大司農,位列九卿。
沒來的呢,便是孔融在書信裏舉薦的平原人祢衡。燕北覺得這個小子很有意思,他有很大的名氣,但時運不濟。早年間他從平原去洛陽,後來又在大亂的時候避難前往荊州,現在皇帝遷都邺城,他便從荊州跟了過來,不過在朝廷誰也不認識,又不願自薦才學,以至于日子過的很是頹唐。
收到孔融在路上發來的舉薦信後,燕北便派人向荊州、平原等人傳信,後來才知曉這人就在邺城,便派人去征辟,怎料他卻不理會自己的征辟。
因爲征辟失敗的事情,反倒讓祢衡在邺城有了更大的名聲,這原本令燕北感到極爲不快,似乎自己成了沽名釣譽之輩的墊腳石……燕北雖然也不至于就這點小事向祢衡生氣甚至遷怒與他,但心裏終究會感到有些别扭。
不過接下來短短月餘的情況卻令燕北時常喜笑顔開。因爲祢衡在邺城因拒絕大司馬府的征辟而一時名聲鵲起,公卿競相與他相較,向祢衡發出征辟,結果卻統統铩羽而歸。
就連堂堂皇帝嶽丈,不其侯、輔國将軍伏完都被說成販兒賣女之輩,險些将上了年歲的輔國将軍氣昏過去,旁人更是可想而知祢衡口中能吐出什麽詞彙來伺候他們。
可這反倒讓燕北大悅不止,祢衡這人雖然落了他的面子,但另一邊他又誰都瞧不起,至少在這些人中大多都得到了伏完販兒賣女之類的評語,僅有拒絕他大司馬府征辟時還算有理有據,祢衡是誰也瞧不上啊!
短時間裏,祢衡便将滿朝公卿得罪了個遍,不論過去是長安朝廷的百官,還是幽冀燕氏的部下,就連沒得罪過誰的執金吾太史慈都說廊下執戟之類,祢衡令邺城人很苦惱。
孔融人還沒到邺都,便被人恨上了,紛紛怨怼他爲何要向燕北舉薦這麽一個混世魔王。
“文舉兄,平原祢正平來邺城已經很久了,你說他很有才能,現在公府競相征辟,他卻俱不從之,這是爲什麽呢?”孔融從北海到邺都,燕北在宮外等他出來後便請到自己府上,詳細交代了目下朝廷的困難後便與他說起祢衡的事,道:“現在他把朝廷公卿得罪個遍,就連輔國将軍都被貶爲販兒賣女之輩。明明有遠大的前程卻要懲口舌之利,難道他不怕在邺城被殺嗎?”
孔融聽說祢衡在邺城做的事情,尤其聽到輔國将軍伏完被罵做販兒賣女,當即撫掌大笑,“這樣的事情也隻有祢正平能做得出來了!據在下所知,他不曾譏諷閣下,大司馬也記恨他?”
“他是沒罵燕某,可将燕某手下臣僚罵了個便。”燕北擺手笑得輕松,對孔融道:“這與直接罵燕某有何差别啊?如果他沒有才能卻如此目中無人也就罷了,偏偏名氣很大被人稱作恃才傲物,我能如何?”
祢衡以最潦倒也最兇猛的态度橫沖直撞進入燕北所掌控下的京師,用一張嘴給燕北講述什麽叫做如入無人之境……這大約是在關羽之後他見到的第二個,而且比關羽要兇猛的多。
雖然他至今也未親眼見到祢衡,但簡而言之,祢衡的态度落在燕北眼中,就仿佛一舉一動都在說着:東邊兒的輔國将軍是個棒槌,配不上我;西邊的大司馬是個二逼,該和狗配!
“大司馬認爲祢正平有罪?”孔融心裏也在笑,他遵從君臣父子之道,孔氏以此傳家。過去在北海時路上曾見到一人爲父吊喪面上毫無哀傷便殺之的人,如今到邺城卻聽說祢衡稱自己的大兒……内心何其難過?先前誇耀祢衡的話已經傳遍天下,現在再收拾他豈不是打自己的臉。“祢衡雖有過錯,但他的罪責就像胥靡一樣,胥靡沒罪,所以祢衡也沒罪,大司馬又能如何呢?”
人們問祢衡,你誰都瞧不起,那天下有你看得起的人嗎?祢衡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下的人不過庸碌之輩,不必說了!
這話雖然是在誇孔融,可祢衡可小他二十歲,這樣的話是他個年輕人該說的嗎?
“你是長者,稱我仲卿吧。不必急着幫他辯駁,我沒打算害他。”燕北虛着眼睛微微搖頭,灑然笑道:“若有機會,我想親自見他,不過現在……我也瞧不上他。我聽說《禮經》出孔氏,北海爲何會與這樣不懂禮儀的小兒結爲忘年。若是惜其才能,你更應該讓他知曉禮節,用人的面貌與出身來譏諷别人,難道這是君子的行爲嗎?既與其爲友,卻不教其禮義,難道這是朋友該做的事情嗎?”
世人言祢衡是狂生,他自諷爲狂病,都說他是什麽恃才傲物。可在燕北眼裏,就是擁有再大的才能也隻是個不懂禮貌口不擇言的小兒罷了。
這樣的人燕北見過很多,沒吃過大虧便不知曉尊敬旁人的小孩子,偏偏還以此自驕。實際上,也不過是拿着無知與沒教養當作心直口快罷了。
燕北覺得祢衡若不能改掉自己張口便叫的毛病,早晚會死在這張嘴上。
因爲不懂得尊重别人,不顧慮他人感受一味自私的人,有些能僥幸求生而一世難成大器;還有一些,則缺了些運氣,早早地便死于非命。
這個時代,人們最缺的恰恰是運氣。
孔融面露慚愧,一時卻不知說什麽好,卻見燕北拍拍手笑道:“來人将前些日子南匈奴進獻的白驢牽來,差人送給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