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自不會太過僭越,待安頓了馬氏親族一行在邺都内的住處後,親領馬騰、馬超前去宮中面見皇帝。皇帝對馬騰說不出什麽,隻是噓寒問暖一番,做足了皇帝的架勢……馬騰在燕北眼中意味着關中盡收手中與打開涼州這把鎖頭的鑰匙,可對皇帝呢?
一個西涼人!
劉協不喜歡西涼人。
對皇帝來說,與其耗費心力與馬騰說些什麽無關痛癢的話,還不如和大司馬聊聊如何解決公卿官俸的事情,反正現在他不怕涼州人了。
說到官俸,在劉協與馬騰面談不過一刻後,單獨召見燕北,希望能得到燕北在錢糧上的幫助……公卿已經用各種方式讓劉協知道了他們不好過,這些人都是随他東遷的功臣,身爲皇帝,又怎能看群臣難堪?
漢時雖然已有穩固的階級并不易變動上升,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那一套理論也早已問世。但泾渭分明的各個階級之間互相的義務與後世不同,這個時代的貴族要遠遠好于後來的貴族;這個時代的百姓也要遠遠好于後來的百姓;這個時代的皇帝更要好與後來的皇帝。
百姓種地得不到收獲,天降幹旱,就一定是公卿甚至皇帝的錯,三公就要承認自己失德請辭。
野蠻生長的年代,就是這麽果斷。
燕北對皇帝表達自己亦束手無策之後,隐晦地提到已經傳信幽州牧,希望他拿出早年在幽州積攢的家底送到邺都,雖然不會太多,但能解燃眉之急。接着便是必不可少地提到馬騰,盡管皇帝不待見馬騰燕北知道,但馬騰在皇帝眼中與在燕北眼中完全不是相同的地位。
出宮後,燕北領馬騰、馬超等前往大司馬府,一場宴會正等待着他們。
馬超雖桀骜,但在席上他并不敢像在扶風對趙雲那樣再口出狂言,他雖傲氣卻并不傻,這種場合落燕北的面子對他并沒什麽好處。并州骁勇的呂布像個富家翁身着錦緞披金佩玉地坐在對面,一個個過去傳名天下的諸侯喜笑顔開地聚在一起,這種讓馬騰倍感欣慰的場景在馬超眼中卻充滿了嘲笑與譏諷。
席間呂布飲多了酒,誇誇其談地說起自己過去的勇武赢得滿堂喝彩;楊奉、張燕與馬騰說起過去叛亂時的事情亦是充滿唏噓。可越是如此,馬超反倒越是不屑,隻覺這場酒席無趣的很……這些人,有些老了,有些未老,可失去了雄心壯志,便是仍舊年輕又有何用?
就在這座固若金湯卻紙醉金迷的皇都裏,蹉跎度日?
待到酒宴終了,馬騰等人在一隊羽林騎的護送下返回朝廷安排的馬氏府邸的路上,飲酒讓他的鼻尖與臉頰顯得發紅,微醺着滿面笑意對馬超問道:“孟起,你覺得仲卿公如何啊?”
馬超一路上都想着離開邺城,去涼州和那個叫趙子龍的年輕将軍比較騎戰,溫言看了沉浸在這種安逸中的父親一眼,回首看向大司馬府的方向,踱馬向前行了兩步,避開羽林騎的耳目,擰眉對馬騰道:“父親當可與其并立與世!”
馬騰聞言大悅,撫掌稱善,道:“孟起此言深得吾心,與大司馬同朝爲臣,真是快事!”
馬超卻沒有再說,隻是在心頭暗道:阿父,你會錯孩兒的意,并立于世,并非是同朝向他稱臣。
皇室失德,群雄競逐,爲何統治天下的要是燕氏而非馬氏?
送走了馬騰、呂布等人,燕北在後宅灌了兩碗醒酒湯,便聽侍從來報,說是鄭玄今日啓程,備好了車駕卻不知爲何又全部解下,目下仍舊在宅内與弟子辯論,看樣子今日不走了。
知曉這個消息,燕北當即找來典韋,僅帶一隊羽林便向鄭玄宅邸行去……他不知道鄭玄有算蔔的才能,隻當是有什麽事令那大儒改變了心意,這可是上天給他趁熱打鐵的機會,說什麽也要将他留下!
“什麽?”鄭玄暫住的邺城别院中,燕北瞪大了眼問道:“先生您爲何要用這樣的話來搪塞燕某,陛下初安邺城,正是需要英傑輔佐的時候,如果向您這樣的天下長者都不能留在國都,那還有誰有這樣的德行?”
“大司馬,老夫年事已高,顧忌的事情也少,便與閣下明說。”鄭玄雖然年過六旬,但在高密時仍舊能開堂講學,身骨還算硬朗,對燕北道:“以目下朝廷之實,即便有大司農與沒大司農又有什麽關系呢?冀州可納賦稅至國庫,還是幽州将賦稅交到國庫?連閣下執掌的幽冀都不能将賦稅交與國庫,更何況割據的關東與關西?”
“康成公有所不知,冀州牧韓文節的确将所餘賦稅交由朝廷,但冀州積年大旱,經年戰亂,去歲與前年皆由幽州補給上百萬石糧草才能讓百姓安活,燕某勉勵支撐才有今日冀州能見到賦稅。可去歲東遷朝廷,冀州亦無餘糧……您上任大司農三日,可知曉朝廷欠百官俸祿多少?不下七十萬石糧草與三千萬錢,這樣的數目頗巨,誰有辦法改變?”
鄭玄點頭,這樣的事他何嘗不知,但他亦束手無策,望向燕北道:“老夫講學述經,尚可。可除了家藏萬卷陋書,并無賈之能,如何能擔當大司農?”
“燕某也不知道,但燕某知曉若今年朝廷選擇向您這樣有才能的人做大司農,明年冀州興許能多繳納些賦稅,至多三年五載,欠下的俸祿便能如數發給百官,興許還能給陛下留些賞賜之用。但若現在仍無大司農,來年一定還是現在的窘境……不過您年事已高,大司農這樣的官職也許并不合适。”
“哦?”鄭玄覺得燕北雖是戎馬倥偬的大将,但說出的話亦有些道理,正在颔首應下之際,卻聽到話鋒一轉,便問道:“燕君之意,是應允老夫告老還鄉授徒講學?”
“您既然要講學,又年事已高總需要醫匠,朝廷雖并未能平定天下,但若論醫者,不會有人比邺都還好。與其回還高密講學,不如留在邺都,太學新立,正需要您這樣的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