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亂世,諸侯間的友誼是難以保全的。哪怕燕北與曹操曾經在關中戰場上聯手擊敵相互扶持,幾年之後當他們的身份變換爲北方霸主與兖州牧守,虎牢關之會仍舊透着克制的肅殺之意,稍有不慎便要兩軍對壘。
殘忍的時代讓故友變爲敵人比宿敵成爲好友還要容易得多。
何況馬騰這個與燕北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北雄豪,面對燕氏的善意,又如何不以人最深的惡意去揣測呢?
中原的有識之士說:西方諸将,皆豎夫屈起,無雄天下意,苟安樂目前而已。這本不是壞事,這樣的心意放眼天下本該是最和善的一群人,可是偏偏,便與中原燕北在内有心平定天下或争雄天下的諸侯們志向相左。
相互之間,誰又能不感到擔憂與忌憚呢?
“孟起,你與趙将軍比鬥,可是受了誰人挑撥?”
夜裏,面貌雄毅的馬騰内心不安,将諸子女招至帳中,威逼喝問,得知馬超與趙雲比鬥的來龍去脈之後,又一再詢問馬岱等人,待衆人所說皆無疑慮後,馬騰才終于安心地坐回中軍大帳正中的案幾,擡手對自己的女兒馬雲祿道:“把案上剩的半壺酒拿來。”
他指着的,是旁邊本該是馬超座前的一壺酒。
馬雲祿去拿,卻見壺裏是空的,隻好又從案後尋出一壺,放在馬騰案上。馬騰前些時候大發雷霆讓她有點擔憂,強打笑意溫聲說出一句,“阿父,少飲些酒。”
馬騰擺擺手,也沒再憤怒,讓子女都坐下,這才對馬超道:“孟起今日誤打誤撞做了好事,以後不要這麽莽撞,萬一出了插座燕仲卿一怒涼州兒郎便要成千上萬的死掉。”
馬超本想頂撞兩句,卻見馬騰難得這麽溫和地說他做了件好事,便偃旗息鼓地坐下案後,甕聲道:“父親所說孩兒記下了,以後必有分寸行事。”
“孟起個性偏執,你等今後要好生輔佐他。這樣性格易爲人所用,先前爲父便擔憂是朝中或西涼有人知曉孟起心性,慫恿他與趙雲比鬥。”馬騰歎了口氣,道:“如今知曉無人算計,心中稍松,可飲酒一壺。”
馬鐵爲人長得膀大腰圓,開口卻仍稍顯幼稚,道:“父親,朝中有人算計我們就罷了,我們都到扶風來,涼州人怎麽會算計我們呢?”
“涼州向來爲中原不喜,而今數次反叛使天下震動,爲禦悔各路諸侯互爲表裏。營盤雖固若金湯,可營寨的人與人之間卻是四處透風,沒有什麽是傳不出去的。”馬騰說着便要諸子記在心中,末了卻摸着頭上的發辮笑罵出一句西州土話,道:“這個趙子龍,看來馬氏是真要入朝進貢了!”
誤打誤撞,馬超的邀戰攪合使馬騰全軍對趙雲的感官好上整整一個台階,愛屋及烏之下,就連馬騰對入朝進貢這件事都在内心隐隐地有了更多期盼。
“燕仲卿雖年輕,用人選将卻不可小觑,非趙雲這樣的人不能安定涼州啊!”
馬騰感慨一句,便引得馬休話在口中不吐不快,卻礙于馬騰威望不敢做聲。馬氏數子,除了眼下與女眷一同居于茂陵的兩個尚未長成的孩子,長子馬超近乎野蠻生長,年少時不聞不問;嫡子馬休被馬騰帶在身邊長成管教最爲嚴厲也最識禮儀;三子馬鐵是馬騰帶大最小的孩子,也受寵愛,與父親關系最爲親近。
馬騰見馬休的樣子,便讓他開口,卻聽馬休道:“阿父,趙雲的勇武與吾兄相匹,不過是占了劍利的便宜,爲何父親不說兄長能平定涼州?”
馬超總爲父親虧待而其弟皆受寵愛,兄親弟恭的原因便在如此,馬超的勇武令他的兄弟皆尊如父輩處處維護,根本無需妒忌。
“孟起之勇,便是趙子龍也未必能比,但平定涼州所需并非隻有勇力。”知子莫如父,馬騰自然清楚馬超心頭存有殺意的勇武,但他更看好趙雲的表現,道:“趙雲背靠燕氏,入我營寨,以大宗之将見小宗之首,既不倨傲也不卑微。不要說孟起,便是爲父入朝拜見燕仲卿,也是不能做到的。”
趙雲的不卑不亢,在馬騰看來正是應對西州群雄最好的方式。涼州人并非蠻不講理,那些諸侯更不是莽夫,但在與中原官吏的交往上,卻處處好似蠻夷,這種情況馬騰屢見不鮮,他自己也是一樣。但他更清楚這是因爲他們原本便屬西夷,中原的物質文化相比較爲落後貧窮,所仰仗者僅有強橫的武力,所以難以用平常心态去對待朝廷與士人。
而趙雲恰好有能讓涼州人尊敬的武藝與上善若水的心态,再加上朝廷強大兵勢所帶給涼州諸侯的忌憚,有趙雲坐鎮,對涼州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次日,趙雲一行向馬騰告别,啓程前往涼州,馬騰派兵沿途護送至隴關,交接關防。接着馬氏便再度派遣使者前往洛陽,告知沮授消息,并再度催促他派遣京兆尹與左馮翊接管郡縣,進而使節一路向北,經由河内前往魏郡,入朝向大司馬府告知馬氏願入朝進貢的消息。
趙、陳二太守入涼州,算是皆大歡喜。而在二人入主州郡之後,一行數十騎自漢陽郡入武都,不入城郭直走東狼谷,順沮水向東南繞過邊防行入漢中地界。
正是與趙雲同行的郭嘉一行,不過他們在進入漢中後并未急着前往南鄭拜見張魯,而是流寓漢中各地安插間使。郭嘉此行随從數十皆爲寺衆郎,前番至關西便已留下大部分,如今身邊的寺衆郎盡數要留漢中,乃至向南的益州滲透,至于見張魯這件事郭嘉并不重視。
短時間内張魯也不可能歸附,何況就算歸附朝廷也沒有經營,難以取得漢中。倒不如隻是交好,使張魯牽制南方劉璋,以達到西南安定的做法。所幸漢中益州之地,關中前來避難的流民本就衆多,漢中因五鬥米的入教簡單,滲透則更容易些。
做完這一切,郭嘉才收斂行裝,派遣從人前往漢中南鄭遞交名刺,以朝廷使者身份,向張魯宣讀任其爲平南中郎将的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