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傾頹這些年,大将軍與車騎将軍不知死了多少個。
“整備好甲胄,今日燕某的性命就由諸君守備了。”燕北口中說的凝重,面色卻并不嚴肅,看着車駕旁披挂制式不同兩套重甲的典韋與管亥,還有策馬而行穿戴騎甲的太史慈,燕北輕拍着自己的胸甲笑道:“燕某可安枕無憂矣!”
李郭二人前來白馬寺,所帶随從不會少,但他也同樣有一曲燕趙武士,真正的危險隻會出現在寺中議事。而李郭麾下,想來未必有能夠突破三人防備的傑出武士。
何況燕北期待的是郭汜反水,即便郭汜不反,燕北隻要能全身而退就夠了。
當李郭起行,段煨與董承想來應當開始想方設法轉移皇帝,燕北的目的便已經達到。
當燕北舉目向四周望去,也不禁在心中自嘲……什麽時候,燕某人的依仗變得如此隆重?前番與曹操會面,擔憂曹操會突然攻關,帶着典韋部下三千武士前往虎牢。這才剛從虎牢回來沒幾日,除了洛陽李樂留守的幾千人,本部六百武士列儀仗而行。在更遙遠的地方,楊奉的部下環伺于白馬寺近畿。
足有上萬軍士因燕北與李郭的會面而列陣行軍。
行半日,則近白馬寺故地。
白馬寺是漢朝和帝時立起的天下首個伽藍,由大月氏國的僧人受邀至中原傳習佛法,至今已有百餘年曆史。至如今,漢朝天下已有不少人聽佛,雖然不算普及,但在道教式微的情況下,反倒給了佛教打下根基的機會。
過去陶謙部下有個叫筰融的豪強便是佛教徒,當年徐州黃巾餘黨鬧得厲害,陶謙便扶植筰融大興佛教,起浮屠寺不知凡幾。出發點是好的,不過後來燕北聽說佛教在徐州尾大不掉,曹操征徐州時,笮融領佛徒萬衆南遁廣陵,酒酣殺廣陵太守趙晃,随後放兵大略,随後又過殺彭城相薛禮,投奔揚州刺史劉繇,在去年又殺了劉繇部下的太守朱皓……後來的事燕北不太清楚,但估計這個笮融是活不了多久了。
南方諸侯被他得罪了個遍。
“昭姬,今日或有血光,你爲何一定要來?”燕北進白馬寺時,探馬傳報李傕的車仗還在二十裏外,因而也不着急,便在這座已廢棄數年的古寺中閑庭信步地走着,等待部下清掃出合适與李郭會面的中庭。而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除了典韋與管亥,還有半抱古琴的蔡琰。
蔡琰是前幾日到中原的,帶着甄姜的書信被家中一幹騎從護送而來,她來中原爲了兩件事。一個是燕北的公事,朝廷儀制,蔡琰與燕北一樣有強記之能,而她又博覽群書,這也算報燕北收留之恩,爲扶漢大業獻出自己的力量。而第二件事,便是這個身世飄零的女人一定要借燕北宴請李郭的機會,奏一曲琴。
燕北覺得這個請求很,很胡鬧。他來中原說好聽些是接皇帝,可同行者誰不知曉,這就是在搶皇帝。搶皇帝這樣的大事,是要殺人的,蔡琰一介婦人,攙和這事這不是胡鬧嗎?
連帶着讓燕北對甄姜也有了點埋怨。
但蔡琰并未說什麽,隻是固執地想要在燕北與李郭議事的中庭擺一面屏風,與其後彈琴一曲,再無所求。
蔡琰的執拗讓燕北不願多說什麽,他已經許多年不曾以身犯險,能做出與李郭會面,甚至先前與擁鸠虎之勇的呂布單獨會面,他清楚自己不曾喪失少年時的勇氣,但心裏也仍舊會因些許緊張而煩躁。
他無暇顧忌,或者說根本懶得去細想蔡琰爲什麽提出這樣的要求,甚至沒有給蔡琰安排護衛,隻是讓兩個武士搬着屏風與案幾擺手讓蔡琰自去。
“妾身謝将軍。”
燕北哪裏知道,在他面前矮身行禮的玉人,是爲父報恩,他不屑知曉的。邺城上層圈子都有猜測,猜測燕北會如何介入朝廷,從西州将領手中奪回朝廷與皇帝。而最捕風捉影又在情理之中的傳聞時,燕北會殺李傕郭汜,一勞永逸。
王允因歎息而殺蔡邕,李郭爲自保殺王允,便是複了仇。
過去她沒有機會,但現在不再經受流離之苦,她想試試,哪怕李郭不是什麽好人,人們稱他們做亂臣賊子,甚至名聲差到令蔡琰不敢當面緻謝。
但有一曲琴,也許過了今日再無機會去彈。
燕北眼神中煩躁之色漸濃,揮手讓蔡琰退下,接着環顧左右片刻,卻又叫住了蔡琰。
白馬寺裏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到處是被甲帶刀的侍衛,讓破舊的伽藍寺裏有太多的刀戈殺氣,料想若是他自己受旁人之邀,也是會心存忌憚。他今日到這裏來是看戲或是做戲,不過調虎離山耳,調遣兵馬也隻爲自保不爲殺人,這種氣氛不利接下來的事情。
而蔡琰,無疑是寺中唯一的亮色,能緩解武士帶來的殺伐之氣。
“昭姬,爲某斟酒吧。”燕北擡起酒碗,蔡琰依言跪坐身側,向小小的酒碗緩緩傾倒清冽酒液,溫聲說道:“将軍不宜多飲,且飲一碗吧。”
燕北點頭,他年少時喜飲酒不假,尤其在亡命之時更近乎酗酒,但随着安定在涿郡範陽之後飲酒變少了,至後來遼東起家,飲酒便漸漸成了應酬之舉,越來越少。
到現在,閑暇時竟是在身側尋個想要飲酒的人,都難尋到。
當初一同闖蕩的兄弟,也天各一方。王義在高句麗,姜晉在并州,他弟弟燕東也在幽州坐鎮,都是不能動的。燕北突然有些想把小舅子甄堯從幽州調到身邊,到底,這也是血親。
懷捧酒勺的蔡琰突然發現燕北的眼中不再煩躁與兇戾,隻是臉上顯得寂寥。
皇帝在天下,最強大的諸侯在山頂,芸芸衆生則隻能匍匐在山腳……可這人真的要飛在天下才快樂嗎?
燕北認爲爬山的人才最有趣,也許他距離山頂越來越近,但對他來說,快樂并非是攀登到山頂去想如何将皇帝拽下來。
他的快樂,在于攀山之途中,将那些身前身後的攀登者全部超越,甚至攥住他們的後腿狠狠地摔到山腳下!
他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