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場可以預知的混亂中,首當其沖的一定是扯着奉皇命讨不臣的燕氏大軍滾滾南下。曹操可擋?袁紹可擋?或者說他們能不能擋,敢不敢擋?
皇帝,在董卓之亂後便成爲天下諸侯知而不言的稱号。在奉迎皇帝與敵對皇權之間,大多數之後都選擇視而不見。盡管把持朝政的欲望像貓爪不斷撓心,可爲皇權所持的恐懼也時刻折磨着各路諸侯。
自皇權崩潰,哪怕是區區一介縣令也能品嘗到權力的味道,何況這些各自橫兵百裏千裏之地的諸侯!冠以他們名号所庇護土地,每一寸都是他們用部下的鮮血與性命澆灌換來,哪怕對漢室再爲忠誠的志士,說要拱手獻給皇帝……誰能心如止水?
誰都不想去奉迎皇帝,品嘗過權力與自由之後的他們,即便心中對皇權仍舊有足夠的敬畏與忠誠,所想的也不過是希望皇帝能安全一些,不受颠沛流離之苦、衣食無憂罷了。
就算是先前一直寄望于打通西面之路,前往關中向皇帝進貢的曹操……曹操确實希望将皇帝迎接到他的庇護之下,他也滿懷忠誠地希望能平定天下。
實際上能做出奉迎皇帝這種想法的,以他關東諸侯的身份,對漢室的忠誠便必不可少。可是相對的,即便遷都至兖州,誰都明白皇權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作爲諸侯的曹操更不可能放權。
他爲什麽要放權?平定四方征戰之功,皇帝不可能親自橫槊策馬;至于治理地方,他曹操做的比朝廷可要好多了!
但皇帝被燕北把持,可就不一樣了……曹操不相信當年在酸棗能一腳踹翻孔伷案幾的燕仲卿,能對皇權有幾分尊重,遼東之虎的身上沒有半點過去安平時代公卿的氣息,他甚至不懂任何宮廷禮儀,皇帝在他手上與在李郭手中有何區别?
更何況燕北這次做事并不是那麽地光明正大,他先放兵攻打荥陽以西各個關口,爲虎作伥的匈奴騎兵呼嘯着掃過虎牢以東拔除兖州所有眼線,接着封鎖虎牢關,這爲的是什麽,爲的就是堵住他曹操西去的路!
如果說曹操對燕北此舉的心态更多是憤憤不平的話,遠在青州的袁紹則更多的是憤怒與不安。燕北沒有皇帝尚且從北打到難,把他像喪家之犬般趕出冀州搶占整個河北之地。一年到頭運糧赈災讓人還以爲燕北是驕傲自滿不思進取了,可還未因得到喘息之機高興片刻,轉眼便傳出燕北向西迎接皇帝去了。
囊括幽冀非但沒讓燕北滿足,反而更激發其吞并天下的欲望!
袁紹是不願奉迎皇帝的,哪怕他這個州牧隻有大半個青州,可皇帝到了這裏斷然少不了指手畫腳,這是他所不願的。但這并未因爲燕北奉迎皇帝而開心一點兒,局勢反倒變得更壞了。他不奉迎皇帝,但更不願讓别人去奉迎,皇帝最好就一直呆在長安,老老實實守着李傕郭汜兩個西涼鬼再好不過!
不過大體上的關東局面還是要稍稍好些,盡管曹操、袁紹、劉備三家講和打算合兵共攻袁術,但因爲北方燕北的動向隻能停下向南的腳步,而另一邊的袁術在收到消息後卻又派遣使者向他們議和,袁術的理由是……燕北要挾持皇帝,我們應當北面與他作戰,而不該繼續在南面開戰。
借口蹩腳,但此時此刻卻極爲有效,誰都沒有心思再在豫、揚、徐州這幾個地方打生打死,紛紛派遣使者、間使向關中滲透。
如果能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關東諸侯在燕北入洛後派出使者的路線連到一起恍然像是一張蛛網……袁紹的使者向西前往關中、向南至荊州、徐州;曹操的使者馬不停蹄前往關中;袁術的使者根本沒向關中去,反倒全部湧入徐州與青州。
至于劉備,劉備很乖巧地守着徐州一畝三分地,整備兵馬嚴防死守。局勢太過混亂,讓劉備分不清誰是他的盟友誰是他的敵人,頃刻之間敵我勢易,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朋友了。
他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荊州的劉表則顯得非常獨立,将袁術、袁紹等人的使者都各式宴會好好招待,然後從哪兒來送哪兒去,至于說什麽聯軍北攻燕北之類的話隻當是沒聽見,顯然是不打算與燕北爲難;雖然沒有一同進兵北方的想法,但劉表也沒有北上依附燕氏的心願,就隻是安心在荊州做好州牧該做的事情。
抵達平陰的燕北并不知曉南邊發生這些事情,他身邊就沒誰進過朝廷,哪怕他在洛陽皇宮舊址連覺都睡了,沒有過去安平時期百官公卿的底蘊,讓他仍舊不像是個能夠被百姓稱作‘燕公’的雄主。
實際上燕北完全有足夠的實力來讓他前往洛陽展示出一副天下盡在掌控,他就是儀制的驕傲來,但燕北卻不願那樣。數年來戎馬倥偬,自遼東直至統禦河北,燕北的性格或者說行事作風越來越偏向于真正的政治。
強權與示弱、折節與威服,如果說他一切的目的是爲了平定天下,那麽一切的戰争與議和都僅僅是達成目标手段的其中之一。
在當下的局勢,燕北仍未比起依靠兵勢聲威強行入主朝堂,遠不如放低姿态給予皇帝與百官公卿其他諸侯不曾給過的尊重與親待,對他對燕北軍更爲有利。
爆裂如雷,比不上春風化雨。
幸虧太史慈自告奮勇要參與此次進洛,否則燕北身邊還真找不出一個懂那麽一丁點兒朝廷儀制的人物。
不過在等待李傕向東進兵的漫長時間裏,燕北也沒閑着,他在廣袤的北方地圖中,尋找着自己兵勢最薄弱的環節。
或許是生來卑微,一切志得意滿的喜悅關頭都令他内心喚醒不祥預感帶來的不安。越在緊要關頭,他才越是難以放心。
“傳信邺城沮公與,讓他備重禮送各部将校,穩定軍心。燕北即将入洛陽奉迎皇帝,與諸君俱榮焉!”燕北說着,常年刀不離手起着厚繭的指腹磨砂過皮卷輿圖,按在河内郡的位置上說道:“命将軍高覽使其部将張颌領兵屯修武;請張燕率軍出黑山屯朝歌;河内太守郭昕部下校尉卑衍率兵屯懷縣……各部嚴防河南曹兖袁青,北方諸侯歸心,誰敢阻我迎皇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