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過程中,随檀石槐餘部的勢力越來越小,部落聯盟的形式越來越松散。至骞曼長大,與魁頭争國,過去檀石槐的部衆完全離散。
魁頭有兩個弟弟,扶羅韓與步度根。在魁頭死後,因爲沒有子嗣,三弟步度根代立,成爲草原上中部鮮卑聲勢僅次于轲比能的部落首領。
此次應邀攜萬衆勇士駿馬南下,步度根并不像是南下征戰。自兵馬入寇代郡以來,平日三五裏長途慢行,族衆趕着牛羊接天連地,三日一聚五日一宴,俨然放牧郊遊之态。
在南下的各部鮮卑貴族中,步度根是個異類。諸如被燕東擊敗的阙機,勇則勇矣,但比度根多有不如。全是步度根不想攻略代郡,否則他的兵馬在代郡便能如入無人之境……因爲代郡太守在他手上。
“步度根!妄我與你爲善,今日你陷我郡境,不如快快殺我!何必辱我!”
王帳外豹尾長幡迎風而擺,各部大小貴族聚而飲宴,一衆披金戴玉的鮮卑貴族席地而坐,唯獨的一張坐榻上是被捆綁的中年漢人,他是漢朝代郡太守王澤。
王澤是并州人,族中到他這一代才于他兄長發迹,早年間是朝廷的北中郎将,他則是代郡太守,一門兩個兩千石。王澤在任時對治下漢民開明,對外族嚴厲但公平,同時依照劉虞時期的爲政舉措與外族通商互市,無論是治下烏桓還是塞外扶羅韓與步度根都有良好的關系。
去歲年末,王澤應邀往步度根部落參加宴會,卻被步度根軟禁在部中,待到今年驅兵南下才知道自己中了鮮卑人的奸計。
步度根很年輕,不過與燕北不相上下的年紀卻蓄着足有三寸長須在颌下用精緻金線蓄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臉有一道豎長的疤痕,半邊臉都好似塌下一塊,因而看上去年紀要比本來年長許多。頭戴插着金錢豹尾的銅盔氈帽,一手抓着烤牛肉滿是金油,聞言擡起頭來看了王澤半晌,面上似有奚落的嘲笑,蹭蹭右手切肉的鐵質雕喙刀微微擡着對王澤道:“吃!”
王澤雖然被束縛在榻上,卻并不影響他進食,在代郡太守的周圍有兩男兩女四個鮮卑裝束的小童奴隸,爲他切好肉食蘸上脍料緩緩送入口中。
“我可不願虧待尊貴的客人。”步度根笑着說道。
王澤一肚子氣憤卻拿大快朵頤的步度根束手無策,隻能齧咬着那些精緻食材,口中含糊不清地仍舊對步度根噴湧着怒意,“塞外都将尊貴的客人困在榻上?”
烤牛肉,可不是漢地能吃到的食材。
步度根感到飽食,放下雕喙刀擡起兩手,自有貌美的奴隸上前爲他擦拭手掌上的油迹斑駁,之後又取過帛巾擦過嘴角,舌頭在口中抿着那些塞牙的肉絲,最後輕啐在身側草地上,這才對王澤攤開左手說道:“太守大人,我隻是把你捆起來,你沒有因爲缺少食物而挨餓、缺少水酒而受渴,更有最柔軟的羊毯和遮風避雨的皮帳,甚至每晚都向你的帳篷送去最年輕貌美的漢地女子……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睡,可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你是我最尊貴的客人嗎?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與我們通商互市的恩情。”
“感激王某恩情?”王澤像聽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般瞪大眼睛,“所以把我騙去鮮卑,率領兵馬進入代郡?你如果感激我的恩情,就應該把我放走,帶你的部衆退回塞外,這是我們漢人的土地!”
王澤覺得步度根的腦子壞掉,他統帥着兵馬進入漢地,一不征戰二不搶掠,就爲了到漢人的家裏來吃烤牛肉?牛還是他們自己從鮮卑驅趕過來的。可單單爲了這些事情根本不必要把自己捆起來,“你如果隻是爲了在代郡遊玩,散去兵馬,放我離開,我會派軍士保證你在代郡遊獵不受打擾,但你不能攔着我去對抗那些入寇幽州的鮮卑人!”
“對抗誰?比能?别費心了,在你們漢人看來,像太守大人這樣的年紀,應該稱作什麽?是長者,還是老人家。别費心了,你不是他的對手。在我們部落有句老話,最兇悍的野狼,要派遣最勇敢的勇士去獵殺。”
步度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草地上望着藍藍的天空,撓撓臉頰又開始發癢的傷疤,随意地說道:“你就在我這裏,我們一起看着這場戰争,你的代郡沒有人會因此而死,我的部衆也沒有人會因此而死,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轲比能是草原上最兇悍的狼,他有檀石槐大人的勇氣與志向,就算你能說動烏桓能臣氐和你一起去對抗他,也隻是白費力氣……想打敗他,要靠你們漢人裏最勇敢的勇士,你還不行。”
“我爲漢臣,禦寇雖死無憾!”
王澤的奮起掙紮,在步度根看來隻是老頭子的徒言慷慨,無所謂地擺手道:“行了太守大人,用不着你去雖死無憾,說你還差點你還不信,依我看你們的燕将軍還行,讓他去和轲比能對抗吧。”
“步度根,你不要想學檀石槐,去統一草原,看護好你的部衆就可以!”
“檀石槐大人,嗯……他在年輕時曾是最勇敢的戰士,但是後來他老了,沉浸在過去的威風與榮耀裏,幸虧他死的早。”步度根搖搖頭,對這個名字心馳神往,甚至他們上數三代還是同一個家族,不過這也不能改變步度根話語間越來越多的冷意,“如果他活到現在,早就不再強壯,變成一個昏庸無能的糟老頭,我會親手把他從王位上拉下來,流放到極北的寒冷之地看着他慢慢死去。”
草原上隻需要最強壯的首領,當首領失去了擁有的力量,也就不再被需要。
“看着吧,太守大人。如果你的将軍能擊敗比能動搖他的威望,我會親自殺掉他。”
步度根笑容中露出滿口森森白牙,像一頭殘忍的野獸。
這是一場遊牧,也是一場遊獵。獵物與獵手,不斷在漢人與鮮卑之間來回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