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在這一年改元爲興平,是爲興平元年。似乎位尊九五的皇帝隻有再更改年号時才能在天下顯露出些許存在,至少天下諸侯目前都沒有對年号有絲毫觊觎。
“中平、初平、興平,年号是不是寄托了玄乎其玄的威能,可教天下大勢反着來?”
冀州牧守官邸,火光沖天,盛大的祭祀正在進行。帶着青銅鬼面的巫圍着在火光中跳着詭異的舞蹈,城中總角小童穿着利落的武服持各式兵器與那些裝扮做災病禍難的鬼神争鬥,夜幕下軍樂與舞蹈透着殺伐之氣,氣氛散發着不爲人知的詭秘與神性。
燕北輕佻的嘲笑與盛大祭祀格格不入,不過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隻有左近幾人能夠耳聞。韓馥對燕北不敬皇室的言談早已見怪不怪,聞言隻是無可奈何地搖頭,望着篝火出神地說道:“先帝改元中平,是因爲黃巾起,希望能夠平定;可平定了黃巾,又來董公,所以改元初平;如今到了興平,長安的李郭未滅,四方戰亂不止。興不興的,老夫是不知曉,冀州的平,還要依靠将軍你啊!”
有些時候,燕北希望天地間真的有神明,并非是奢求他們保佑,而是不願讓那些逝去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散于天地間。但更多的時候,他對信奉鬼神之人、崇拜皇權之輩,透露出發自内心的譏笑。
他隻知道有威有恩,有人心有力量,至于那些虛無缥缈的禱告……他燕仲卿打仗從來不拜天地!
皇室還需要被尊敬嗎?天下各地生民流離失所,皇室又能做什麽?小皇帝四體不勤頭腦不快,從登基起便被這個挾持來那個把持去的,有什麽用?
“皇帝陛下除了改元的诏書,還向冀州索要錢糧,兩千金、五十萬石,說是長安饑荒已經人競相食,朝廷連發官員俸祿的錢都沒有,等着我們去赈濟災民、給達官貴人發俸祿呢,責令四月送到。”燕北現在提起皇室就來氣,連帶着對韓馥都沒個好臉色,陰陽怪氣地哼出一聲,“敢問韓公,冀州怎麽平呀?”
韓馥聽到這話面上猛地一窒,讪笑道:“将軍,朝廷那是讓冀州繳納賦稅,怎麽能叫索要呢。這,這賦稅也是該送給朝廷的……”
韓馥盡可以硬着頭皮去說,但話說到一半他也說不下去。他是冀州牧,目下的冀州是什麽情況他最清楚,如果不是燕北用幽糧給冀來補給冀州,冀州眨眼便能多出五十萬饑民。最後隻能皺着眉頭将臉臉上的苦意像個窩瓜般歎道:“這年景,田地都荒了兩年,誰敢征稅啊!”
就是燕北都不敢在冀州征稅,更别說他韓文節了!
現在的冀州,征的不是賦稅,征的是命!
“關中糧倉,三輔天下富庶之地,被那些西涼兵和并州人鬧得烏煙瘴氣,連長安城裏的百姓都能餓到吃人……”韓馥急的跳腳,這诏令可不是發給前将軍府,是正經發給他冀州牧府的,這是他的事情,可他能辦妥了嗎?罵完了涼州兵和并州人,也隻能賠笑着對燕北說道:“仲卿将軍,你看是不是,從幽州多調撥些糧草?”
仗義無比的燕北攤開兩手,對韓馥笑笑,道:“朝廷征的是冀州賦稅,他們可沒要幽州的賦稅啊,韓使君,恕燕某愛莫能助了。”
愛莫能助個屁啊!
就因爲征的冀州,别說冀州現在沒糧,就是回到三年前糧草取之不盡的富庶,韓馥能做的了這個主嗎?有燕北在冀州他充其量就是個魏郡太守,别的郡他管得着誰啊!
“燕将軍,冀州軍政大權都是你的,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韓馥到底是從安定時期走過來的朝廷官員,又沒有經曆多少戰火厮殺,對朝廷仍舊有足夠的敬畏之心,生怕朝廷遷怒,死乞白賴地對燕北道:“我知道幽州有糧,你就行行好,再撥五十萬石過來,我按幽州糧價購置還不行?”
“購置糧草,文節兄,單單去年,幽州向冀州輸送過百萬石糧草,就是按薊縣的糧價也要三萬金,若按冀州糧價更是數十萬金。”燕北眯着眼睛望向韓馥,冷笑道:“魏郡,購得起嗎?”
幽糧給冀,在幽州府很多人看來就像撒錢一般,二百多錢一石最賤價的粟米,從幽州販到缺少糧食的冀州價格便能翻上十倍不止,換而言之僅僅去年燕北救濟冀州百姓便白扔到數十萬金等價的糧食。
韓馥并不知道,他提出購進幽州糧食的想法,犯了人生中的大忌——不能跟燕北做生意、談買賣。
因爲燕北從來不虧本。
“将軍,君侯,燕公!你可不知道,魏郡鄉野許多三老都稱你爲燕公了,七老八十的長者都說你是他們的再生父母,你也要救救我啊!”
“行了,幽州的糧食不用你買。不過韓公,你也知道,燕某想要将朝廷接到邺城。”燕北微微搖頭,冀州是肯定拿不出這筆錢糧,可偏偏燕北必須要做這個冤大頭,因爲他想要讓朝廷遷都邺城。“你照我說的做,燕某保證朝廷不會遷怒于你,如何?”
韓馥頓了一下,他的心思已經不在祭禮上了,站的離燕北更近了些,問道:“怎麽做?”
“你回去就上書朝廷,說明冀州情況,告訴他們沒糧。”燕北必須要拿出這筆錢糧,但他不願用這些錢糧去養李傕郭汜樊稠的兵馬,何況這在他看來并不是虧本的買賣,就像幽糧給冀讓他得到民心一樣,他要想辦法讓這次送糧也不虧本,甚至從中謀求到自己最期望得到的利益。燕北沉聲說道:“就說你與我商議後,我幽州刺史部願出糧以奉皇室,但路途遙遠損耗太大,運五十萬石糧自幽州至長安,還沒走到就吃光了,所以隻能走水路。”
“但水路過潼關便逆流向西,無法送到長安。”燕北眯着眼睛,終于說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建議皇帝,還都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