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的戰事尚未開始,盡管兩軍皆已部下大隊人馬與天羅地網,擺明車馬要打上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但終歸是還沒有真正動手,僅僅是劍拔弩張罷了。可在渤海郡東面海岸上,局勢可就完全不同了。
這個時代誰都不知道海權是什麽東西,甚至人們眼中的天下也就隻有十三州再稍稍向四面八方擴上那麽些許,仿佛太陽從遼東的東邊升起,安安穩穩地沉在西域一般。
沒有哪個皇帝需要去海裏捉大魚,海權、海防,都沒有。
一望無際的蔚藍海面在人們眼中是天險地利,大鵬尚不得飛,哪裏需要在意什麽水師從海上的襲擊。也就是直到遼東郡的海船開至東萊郡,依靠遼東水軍占領海外諸島在青州與幽州之間搭建出一條受到水師保護的航道時,人們才終于意識到,水軍是可以依靠海船大規模突襲海岸的。
這不同于過往的海寇,那些散兵遊勇沒有攻陷城郭的能力。
即便如此,包括燕北在内的所有諸侯,對來自海岸的襲擊都沒有什麽經驗與戰法……說來嘲諷,北方水軍實力最強的自然是擁有數百中型戰船燕仲卿的幽州,但自諸侯并起以來首次以戰船襲擊港口,配合步卒騎兵攻城略地的戰争中,燕氏卻是被襲擊的那一個。
黃縣港遇襲,東萊郡失守,遼東水卒盡管奮戰,卻仍舊難以扭轉局勢,甚至還白送了停靠在港口的十幾艘鬥艦艨艟給袁紹。這并非是他們表現不堪,而是人們心中都沒有這種概念。
盡管東萊失守,一時間青州盡爲袁氏所得,但田豫早先預料到要向東萊增兵的想法無疑是正确的,而在其決定向東萊增兵之時,整個幽州東部擁有水寨的郡便被燕東盡數調動起來,幽州水師首次向天下露出猙獰的獠牙。
現在,攻守勢易了。
漁陽郡、遼西郡水卒在鮮于銀的率領下八千軍卒兵分三路搭乘戰船,逆風而行由漳水入渤海郡襲擊河間國東平舒、進攻海岸章武縣控制鹽池、進逼渤海郡鍛鐵煉兵重鎮高城;遼東郡水卒則在将軍田豫的率領直撲東萊,與從攻的管承、管亥部海寇占領黃縣後似蝗災般席卷東萊郡。
田豫本調集樂浪郡水兵前來助戰,在即将啓程時樂浪太守牽招卻收到三韓各部族的派遣援軍的請求,海外倭國賊兵打着高句麗複國的旗号侵襲各部,勢如破竹般地攻破二十餘部,劫掠國衆上千。
無奈之下,牽招隻得領兵平叛。
送給田豫的手信裏,有燕北早年的一塊心病——屠城纥升骨之後,失去下落的高句麗世子伊尹漠,夾裹上萬高句麗百姓與忠于他的武士翻越蓋馬大山,自三韓的土地上乘船渡海,逃往戰火紛飛的倭國。
現在流亡的世子帶着他精銳的武士所征服的海外野人們回來了,他說要複國。
複國啊?
田豫看到信時就能想到與自己手裏同樣原封不動一字未改的信件已被騎手飛馬送往邺城燕将軍的路上,不難想象燕北看到這封書信時面上的情形。
那一定是充滿燕氏的不屑與嘲諷。
複什麽國,高句麗就在那兒,遼東以東,百萬生民安居樂業,世仇扶餘國握手言和,除了百姓要繳納更多的稅金與頻繁地制作檀弓之外,他們都活得好好的,隻不過……國王不叫伊尹漠,叫拔奇罷了。
與兵強馬壯的漢朝做對,每天還能張口吃飯閉口喘氣,這是多大的幸運?
燕将軍隻有遼東郡的時候,高句麗舉國之力都不是對手,現在伊尹漠從海外拉出一群野人靠着搶掠三韓那樣的羸弱之國,便嚷嚷着要複國,這事兒,能成嗎?
田豫想了想,套在遼東鍛造沉重大铠中的身體随着馬背起伏而輕輕颠晃,随手将看過的信件撕成粉末揚起漫天,擡着馬鞭問道:“現在走到,什麽地界了?”
“回将軍,已經進北海國了,再往前五十裏就是壯武縣了。”策馬的親随前驅片刻奔馬回報道:“前去勸降的騎手已經回來,他們不降,但是讓我們不要進攻,北海相孔文舉已經命人将所有袁氏旗撤下,改懸漢旗,傳令郡中不阻攔我們。”
“壯武,壯武是個好名字,是個好地方,是先漢衛将軍、壯武侯宋昌的封地……孔文舉,孔文舉,聽說是個倔老頭兒啊!”
田豫沉吟着,孔融的确不年輕了,今年正好五旬,但卻不是老頭。年輕時做過北軍中候,才不過三日就當了虎贲中郎将,可還沒帶着自己的兵,就因爲在朝堂頂撞董卓被調爲議郎,接着就被董卓打發到鬧黃巾最猖獗的北海國,要不是劉備當年相助,八成就死在管亥手裏了。
稱他是倔老頭倒也不錯。
“這樣,你親自去一趟國中治所據縣,去見一見他。我聽說将軍打算迎聖駕北遷至邺,那你就拿衛将軍宋昌的事問問他。”田豫揚着馬鞭說道:“我家将軍有陳平、周勃那樣滅諸呂、迎代王的志向,他孔文舉是先帝老臣,他是要做護駕的宋昌,還是要與袁紹這樣不尊皇室的逆臣爲伍。”
随行的侍從聽完連頭都忘了點,左右看看,眨着眼睛問道:“将軍說的,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沒有關系,記下就是了,孔文舉是聖人之後,他應當是懂的,原話告訴他就是。”孔融是天下聞名的名士,如果可以的話田豫不願和他兵戎相見,但既然爲燕氏而戰,因爲别人的名聲便消極怠戰總是違背武德,遂對騎手擺着馬鞭道:“去問問吧,傳過信後到壯武來見我,兩日不還,我便讓管亥再圍一次北海。”
侍從點頭應下,重新回憶一便田豫要傳的話,随後策馬離去。
田豫看着騎從的背影漸行漸遠,對身側傳令騎手道:“傳告全軍,還有管承、管亥他們,今夜我們在壯武縣内紮營,明日祭拜天地,讓壯武縣令備齊二牲,豬羊即可。三日之内孔融若降,我軍北上揮師進樂安國,是行軍祭;若孔融不降,就當提前給他吊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