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幽州廣陽郡的薊縣,還是并州太原郡的晉陽……浔水、沔水、涉水,三河灌溉,西依太行南臨大河,文節兄可知,這是一塊寶地啊!”城南的甕城上,郭圖背着右手自行在前,身處左臂好似要将遠處那滾滾大河攥在手中一般,揮手對韓馥說道:“就是咱們颍川,也不能和這兒相比啊!”
郭圖方至邺城,韓馥派佐吏前去接待,顯然這幾日的遊玩令郭圖心情大好,言語間頗有指點江山之感。韓馥在其身後慢悠悠地踱步,聞言輕輕搖頭,随後笑道:“魏郡再好,卻也比不上家鄉,隻是短短數百裏,卻是有家不能回。”
韓馥的臉上帶着疲憊之色,當年自洛陽受董公提拔,本以爲前來冀州是大展身手的時機,可誰,誰知道,唉。
三年五載,物是人非。
離洛陽那麽近的颍川,還能回嗎?
“文節兄何必如此悲觀?”郭圖眉眼帶笑,卻也被韓馥的話說的僵住了臉,無趣地抿抿嘴,緩緩搖首感慨道:“是啊,有家不能回。不過我等颍川人,未嘗沒有歸鄉之可能啊!”
韓馥看着郭圖片刻,笑呵呵道:“公則是爲袁公做說客來了?”
這人與人的際遇,着實不同。同樣是面對公孫瓒,韓馥心知難與公孫爲敵,蹉跎年逾仍舊是文節兄;可袁紹卻憑着硬抗公孫瓒的攻勢,打着打着便成了袁公。
韓馥抿着胡須,看模樣自己若想被人稱作‘公’,是要等到一把年紀啦!
“圖雖爲說客,但這也着實是爲文節兄所慮……且不說我等昔日汝颍舊識,如仲治、子遠等人皆在袁公麾下,單論文節比之公孫伯圭如何?”
韓馥面色一窒,他如何能比肩公孫瓒?
“袁公依一郡之地與公孫伯圭相争數年,若非有你這座大糧倉,伯圭焉能占據上風?”郭圖說的話很有道理,令韓馥暗自點頭,若沒自己的支持,公孫瓒又從哪裏招募到數萬軍士?自然是面露驕傲,但念及此處,轉而又眯着眼睛望向郭圖,便聽郭圖哈哈大笑道:“文節兄放心,那隻是權宜之計,不但我等知曉,袁公亦知曉的,你文節兄不也一樣爲我等提供兵糧嗎?”
“兄長不必多慮,圖隻是讓文節兄稍加思慮,若袁公提兵來攻,邺城牆高而兵衆,可擋。但可擋一月,還是二月?遲早有一日是要被攻破的。”郭圖頗爲惋惜地攤開兩手,安慰地看了韓馥一眼,道:“文節兄也知,當今之計,各路諸侯風起雲湧,袁公若要立于諸侯之中,冀州,是重中之重。若戰禍将臨,我等皆爲熟識,爲何不将戰禍避免?”
說着,郭圖招手,便有侍從搬來坐榻,其順勢坐于城頭,取下随身酒壺小酌一口,帶着些許感慨之意看着韓馥道:“文節兄滿腹經綸,于冀州文治之功是誰都比不上的,正如圖所說魏郡是個好地方,但當目光望向其外,卻隻能令人遍體生寒。西有黑山張燕與南匈奴,百萬之衆信馬由缰;南河内張揚與兖州孟德,虎躍鷹揚南征北讨;更不必說,北面那位逼得公孫伯圭把劍自刎的燕仲卿,難道文節兄願意像伯圭一樣,屍首被架在軍樂台上送回故鄉,萬軍哀歌送葬嗎?”
“燕仲卿一世之傑,公孫瓒沒于其手亦是極盡榮哀,那場在遼西的喪禮配得上白馬将軍的稱号。可扪心自問,兄長真打算在當今天下大亂之時,在這強人環伺之地,做個據土稱霸的……諸侯嗎?”
我想當個屁諸侯!王八蛋想當諸侯!
韓馥被郭圖的話壓得透不過氣來,一把奪過他的酒壺仰頭灌下一口,接連咳嗽數聲,瞪着被酒嗆得通紅的眼,道:“韓某能如何,能如何啊!”
“好端端的,你們要讨董!韓某的冀州牧便是董公擡舉,可你們都要我出兵,找我要兵糧,否則回過頭來便要打我,好,我不能不給!他公孫瓒要讨袁,兵糧不足土地不夠,好,韓某也給!你袁紹反過來要讨公孫,無兵無糧,好我也給!到頭來……還是要殺我。”韓馥狠狠地咽下口水,揮手推開想要來安撫他的佐吏,歇斯底裏地對郭圖喊道:“都要殺我,我能如何!”
我韓文節一世不曾害人,可上蒼何其薄耶?
是匹夫無罪啊!
“不如,讓出冀州,州牧交給袁公來做。”郭圖眼看一壺酒被韓馥飲盡,也不見怪,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府邸、田宅、錢财、珍寶,該是文節兄的分毫不會短了……”
“韓某不要什麽田宅府邸,我就問你,沒了孟津那一萬兵馬,你還會在這裏與我好言相勸嗎?”韓馥深吸口氣,眼中淚水溢出,“交出冀州,韓某人,還能活嗎?”
“怎麽不能活!”
郭圖猛地一下便從坐榻上起身,瞪着眼睛說道:“文節兄,你若讓出冀州,袁公感激你還來不及,如何會殺你?他非但是渤海之主,也還是天下名士,又怎會做出如此惡事!”
韓馥面色變了又變,或許正如郭圖所言,他韓文節本身就不是個諸侯,這縱橫捭阖的諸侯之事,他玩不靈。
“韓某别無所求,隻願解去州牧之職後,能得一閑散官職聊以養活妻兒,苟全性命。若袁公能許我此諾,這冀州……”韓馥的眼中帶着巨大的哀傷,越過城池外抽出新芽的廣袤田地和那些勞作的農人,最後深深地望向遠方幾乎與原野連成一片的大河滔滔,失落道:“那便讓……慌什麽!”
正待此時,一伍冀州軍卒慌慌張張地自城牆上奔跑而來,連頭盔掉在地上都顧不上撿,拜倒在地回首指着北面張着嘴愣是說不出話來,連着吞咽兩口口水這才喘着大氣道:“府,府君,上萬兵馬北來,旌旗扯地連天,軍樂地動山搖!北門外有精騎十餘,言說,言說前将軍燕仲卿,攜酒兩壇拜會韓公,酒,酒名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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