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遼東書院最出色的學生,所思所想甚至所見所聞也就要比旁人多上一些。整個北方,早在燕氏與公孫氏交戰之前,五路諸侯的分析便十分明顯。燕北、公孫瓒、袁紹、張燕、韓馥,這五個影響北方格局的男人,都擁有自己忠心的部下與或大或小的土地統治權。
但這裏面,并沒有人看好韓馥與張燕,韓馥性情偏軟,是老派庸碌士人的代表,若是時局安定,興許尚有安民之功,但在如今這樣分崩離析的大争之世,沒有進取之心,冀州牧這樣的官職對他來說僅僅隻是累贅而已,遲早會爲他招來殺身之禍!
至于張燕,能在各路諸侯的夾縫間率領十餘萬黃巾餘黨、百萬貧苦部衆求活于太行大山之中,其人之雄才不可忽視。但同樣與之對等的是他身份帶來的局限,未在讨董時期将自己帶給天下的印象轉變,仍舊是與白波賊、南匈奴一樣亦兵亦匪的軍勢,便使他失去統治更大地方的實力——因爲沒有人才。
真正能成爲冀州之主的,隻有三個人。
如今公孫瓒已死,剩下的便是袁紹與燕北了,二人各有優勢。燕北所掌握的,是在北方經營數年之功,當旁人還未看出天下崩亂的倪端,遼東郡便已建立書院、鐵邬、礦山、屯田,種種舉措都快人一步,何況完整接手劉虞留下的幽州,奠定如今兵力強盛、糧草充足、武備精銳的基礎。數次在冀征戰,在鄉野中下層黔首擁有無人可及的擁戴。
而袁紹擁有的,是龐大的政治潛力,諸如四世三公的出身、颍川士人的追随,各路諸侯與士人間的人脈,這都是燕北所比不上的。但潛力就隻是潛力,若不能轉化爲實力,袁紹同樣比燕北弱了不止一籌。
袁紹發揮潛力的契機,便是冀州。
在得到冀州之前,說什麽渤海之刀!
我家主公起兵于易水之北,十九騎殺出如今幽州之主,可從未聽到他吹噓什麽遼東之刀,你們渤海之刀算個屁!有幽州之刀鋒利啊!
嗆啷啷!
伴着孫綜的話音一落,那貌若兇獸的顔良手腕一動,孫綜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動作,雪亮的刀鋒便已架在脖頸上,隻聽顔良冷笑道:“初平元年,本将見過你家主人,便是對袁公,亦多有尊敬,豈容你這黃口小兒再次放肆!”
孫綜拍着腦袋想起燕北來時亦曾提到這次會面,那時他對袁紹十分尊敬,甚至若不是早年投了劉虞,都有投奔渤海的心思了;不過還提到後來讨董時與袁紹相見,也曾提及了……與袁紹在酸棗的會盟,令主公很失望。
對袁紹的認識,便是一個越來越失望的過程。
其人有大略,比起進取更懂妥協,有些時候那是政治的藝術,但在當今天下,連朝廷尚朝不保夕,一手政治的藝術玩兒的再順溜,有什麽用?
孫綜輕輕捏着刀鋒挪開脖頸,一瞬間的驚恐令他背後毛發皆張,冷汗滲出額頭,擡手擦拭額頭,長歎口氣撫者胸口道:“還當這位将軍是像與幽州開戰,原來隻是想殺孫某,真是駭煞某人啊!”
顔良面上木了一下,環刀斬也不是,收也不是,竟是僵在搬空,口中喃喃道:“殺你與開戰,又何不同?”
孫綜沒好氣地白了顔良一眼,寒聲怒道:“知曉沒區别還不把刀收了!”
在孫綜看來,這一趟就是耍威風來的,雖然他膽子小……其實某種方面來看,孫綜的性情與韓馥有幾分相似,即是怯懦,可又好鬥,愛逞個威風,一不小心玩脫了就能将自己小命兒留在渤海。
但他來之前就已經想通了。
祭告天地、拜見父母、走訪親友一個都沒拉下,這趟便是回不去,也沒什麽遺憾——這位幽州說客,就是抱着必死之決心來的,就算死在渤海,也要梗着脖子死。
因爲他得到了燕将軍的承諾,今日他死在渤海,來日渤海爲他陪葬!
雙方的敵意,在初初會面的一刻盡數顯露。
都卯着勁要打上一場呢。
這一下顔良真是被将住了,他能因爲面前這個黃口小兒以幽州軍之威脅便收回環刀嗎?
“顔将軍且将刀收了吧,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況且如今并未交戰。”袁紹似笑非笑地說出一句,接着對孫綜敲打道:“使者也不要耀武揚威,就是你家将軍當面,尚且要對袁某行禮……開門見山吧,燕将軍派使者前來,所爲何事?”
聽到袁紹出生,顔良這才‘哼’出一聲将環刀收回,一聲不吭地坐回到案前。說實話,他們還真不能殺了孫綜,可以扣下、可以好生招待,但唯獨不能殺了。
且不說這很有可能會召來燕北的大軍進攻,關鍵是今日殺了燕氏的使者,來日誰還敢再向他們派遣使者?
瞧見正主發話,讓孫綜楞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活下來了!
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在什麽地方,拱手說道:“既然袁公這麽說,那在下便開誠布公了。我家将軍不願見到冀州生靈塗炭,今年公孫瓒興兵十萬,冀北各地都沒了青壯,田地荒蕪,我家将軍打算休養生息,所以派在下來告訴袁公,不要向安平國以西派遣使者策反那些郡縣,否則來之不易的安甯便被打破。正如袁公麾下将軍不畏一戰一般,我主燕氏的部将,亦急望以諸君項上人頭爲晉身之資!”
不等袁紹說話,孫綜便接着說道:“若袁公同意,我主願将安平國信都以東觀津、武邑、武遂三城;河間國莫縣以南東州、成平、樂城三城,共六地交給袁公治理。這不可謂沒有誠意,我幽州十萬帶甲……”
“十萬?哈哈哈!”下首謀士許攸朗聲而笑,拍案道:“若燕氏與公孫交戰之前,說你們有十萬帶甲,許某尚且有三分相信,可在戰後還有十萬帶甲,莫不是燕将軍把我等都當作傻子嗎?”
“戰前我主在幽西兵馬不過六萬……可在戰後,是确确實實的兵甲十萬,甚至還說少了!”孫綜一撇嘴,用有些鄙夷的目光望向袁氏謀主,擡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美髯,皺着眉頭驚訝道:“難道閣下不知,易水之戰淹死三萬公孫軍的是我主之烏桓援軍,幽州漢軍分毫未損?難道閣下不知,中山相戰場倒戈,将三萬大軍盡交我主?”
說到這,孫綜痛心疾首地向袁紹行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連擡出指向許攸的手都帶着顫抖。
“袁公,您的謀士何以孤陋寡聞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