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想過燕北會憤而發兵,但起先他并不在乎,因爲他部下去過北方的将官說北方每到冬月便有大雪,連海岸都被冰封數裏,就算燕氏發大軍渡海攻來,也要到明年了。而明年,孫氏在瀛洲至少能招募到八千名軍士,盡管武備不足,但用本土的木與獸筋很容易在一年内做出并不是那麽耐用的弓箭,并準備用三年來制作耐用的弓箭。
燕氏對瀛洲的戰争,因爲距離太遠,孫權想過燕北會在明年發動超過一萬的兵力來進攻他們,但孫權有把握借助地利來拖垮他們……隻要能在海上撞沉他們攜帶糧草軍備的船隻,後續的戰鬥便不算那麽困難。
可孫權沒想到他們會在這個冬天來啊!
說好的北方海面冰封呢?
說好的北方冬季不宜航行呢?
二百多艘戰船啊,清一色的鬥艦艨艟,連走轲都沒有!
這仗在海上能打起來麽?他拿什麽打?
既然打不了,孫權便隻能試試看他們到這邊來是做什麽的,結果一試,嘿!還真沒想到,這幫人不是來打仗的,燕北是個好大喜功的傻子啊!居然派出上萬軍隊就爲了給孫某授予官職,行了,孫權的心放回肚子裏了。
授予官職結束,孫權設酒飲宴。雖然自燕軍登岸以來他對燕氏薛州部下那個叫甘甯的将領見到沒有仗可打一臉失望的神情就感到不快,但這并不影響場面功夫還要做到位,孫權還是很願意滿臉笑容送走瘟神的。
不過……這幫人吃飽喝足居然沒走!
或者說,他們沒有絲毫想要離開的意思,那個叫甘甯的直接在州府城外伐木采土修築營寨去了;薛州倒是回到港口,可他也沒有想走的意思,居然開始往岸上卸載辎重了。
“什麽?薛,薛州是瀛洲将軍,他的職責是輔佐瀛洲牧,不受外敵入侵?”孫權咬牙切齒地拍打着案幾,瀛洲很大,但他沒有敵人,唯一的外敵的就是燕氏這幫王八蛋,你薛州倒是給我開船回去打燕北啊!
燕北這個流氓!
“公瑾,如此局面。”孫權的臉上沒有笑意,搖頭對周瑜道:“兄長臨終前讓我諸事可問你,這種時候你可有什麽對策?”
對策,周瑜能有什麽對策?
這就好比正兒八經下棋,是走當頭炮還是跳馬,這種事能問,可燕北是在和孫權正兒八經下棋嗎?有他娘的在棋盤上擺一百多顆車來下棋的嗎?
“使君,我等如今船不過二十,兵不足兩千。燕軍船二百餘,皆爲大船,倘其分兵駐島,我等或許能趁勢攻取海港占領船艦,但我等之兵實在太少。”
周瑜搖着頭,他也沒什麽好辦法,他倒是有辦法能讓薛州分兵駐紮各地,但駐紮各地并不能改變當下的局勢。就算他們搶到二百多艘戰船又能怎樣呢?難不成要離開瀛洲去别的地方?
除了瀛洲,他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搶奪船艦不是難事,可難的是這個冬天他們變不出兵力來,募兵很簡單,但制作弓箭并非朝夕之間就能完成。沒有兵甲,依靠這些瀛洲本土招募來的農夫,難道能和分散各地的燕軍士卒作戰嗎?
如果不能,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在海上飄?
“公瑾的意思,就隻能将性命交到燕氏手中,任其駐軍?”
周瑜沒有再說話,孫權至多是想要保住自己性命,對燕氏的恨意卻不會太多。但他不一樣,周瑜要比孫權更恨燕氏,他的朋友孫策死于燕氏之手,這是兄弟之仇;他的妻妾被燕軍奪走,即使如今燕氏封孫權爲瀛洲牧都沒有送還回來的意思,這便是奪妻之恨了。
更何況,還有他們被江東本土士人驅逐的痛楚,他心裏揣着一萬個與燕氏開戰的理由,卻隻能在瀛洲裝出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難道他就不難受嗎?
難受,沒有辦法。
常言道一力降十會,燕氏比他們有力,偏偏還有狡詐,說真的,周瑜後悔了。
他不曾後悔,但這一次,他确确實實後悔前年給孫策建議據守大江對抗燕氏。如果前年他們向燕氏投降的話,如今孫權應該在邯鄲過上比現在還好一些的生活,孫策也該還在世,大小喬也不會被田豫所奪。
一切都該是很好的樣子。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周瑜足夠聰明,聰明到他能看出燕氏用這個并不高明,甚至顯得頗有拙劣的陽謀将兵馬駐紮在瀛洲,下一步想的是什麽。
他們成了砧闆上的魚肉,如果燕氏想要拿他們開刀,那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身死人手;如果燕北不想殺他們,或許他們還能繼續活上一段,但結局都差不多。
不論死活,他們都沒有能力再與燕北爲敵了。
“仲謀,不如……向燕氏傳信服軟吧。”周瑜判斷局勢,最終那在手中的書簡落在地上,頹唐地坐在一旁對孫權道:“讓出骊州牧之職,請求回吳郡祭拜汝父。”
周瑜這個建議令孫權如遭雷擊。
讓他向燕北服軟可以、議和也可以,但周瑜的意思顯然不是這麽簡單而已。他的意思是完完全全地投降,這對其他任何人而言或許不是壞事,但是對他?
這個建議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他此生的其他時間,都将在邯鄲城,遠遠看着殺兄仇人稱王稱霸,而自己卻做一輩子質子。
投降,投降對所有跟着逃亡海外的武将文官而言,或許不是件多壞的事情,他們依然能夠轉仕燕氏,興許将來還能做到更高的成就,但作爲君主,投降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離死不遠了。
孫權很年輕,他無法想象自己将來淪落在邯鄲城會是怎樣的景象,但此時此刻,天下或許有一個人能夠真真正正地與他感同身受。
遠在邺都的皇帝——他頭上懸着的劍,要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