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草原上的攻防戰事并沒有漢家塞内守軍占據絕大優勢的可能。甚至在衛霍建功的時代,草原上匈奴部落大多是連栅欄都懶得施用,不過後來草原與漢地長達數百年的戰争中,讓塞上的鮮卑人也吸取了些許漢家經驗,有些大型部落一樣使用木牆,但總的來說,這些塞外胡族的防禦工事在太史慈眼中仍然停留在漢家鄉裏的程度。
突破防備易如反掌。
塞外首先遇襲的是東部鮮卑大人彌加,早年威風凜凜雄踞東土的東部鮮卑首領彌加如今已成風燭殘年的老頭子,時常跨上最雄健的駿馬頂着酒糟鼻巡視他龐大的部落,對他而言這是非凡的成就。
塞上有成千上萬的人,有成百上千的部落首領,可有誰能夠像他一樣,在二十餘年的時間裏從遼東郡北部的小部落首領率領自己的族人兼并數以百計的部落,将強勢的素利驅趕到漢家境内,擊垮目力所及範圍之内所有的部落,使他們臣服,最終連中部鮮卑大人轲比能都隻能承認他無與倫比的地位。
在東部鮮卑,他就是王者,就是皇帝。
甚至連中原的那些諸侯,彌加也看不上。在過去的許多年裏,哪怕是中原威風凜凜的諸侯,所實際控制的土地也沒有他大、部下戰士也沒有他多。
鮮卑,鮮卑自草原雄主檀石槐死去陷入長達數十年的分裂,但時至如今,出身小部落小貴族勇士的轲比能重新在形式上完成檀石槐的宏願,再度将草原整合爲大鮮卑聯盟。盡管鮮卑部族所擁有的土地在塞内漢家看來盡爲苦寒之地,卻也沒有誰能夠否認,鮮卑人實際上占據的土地比漢朝還要大。
也就是說,作爲三分鮮卑的東部落大人,他所掌控的土地的确要比很多漢家諸侯還要廣袤。
在這件事上,彌加有足矣令他感到自傲的資本。
“我早該料到,早該料到該死的漢人會先進攻我的領地!”彌加大口灌着北地濁酒,兩眼通紅地噴吐着酒氣,拳頭重重地錘擊在案頭,道:“集結勇士,和該死的漢人決一死戰!”
說罷,彌加又轉過頭來,對身旁的部落首領氣概矮了一層道:“派出最好的騎手去中部落,向轲比能求援。”
如今已時至五月,上個月彌加在草原上舉行射獵,召集所有部落派來最好的勇士,但臨近巨馬水的四個部落沒有派來人手,甚至不曾派人來對他告知出現了什麽情況,緻使彌加大怒,派人帶着皮鞭前往部落代他鞭撻那四個部落首領,結果這些人手在半個月後的今日還未曾回來。
這令彌加感到情況有些不妙,當他派出百騎前往那四個部落的方向奔去時,才不過行進半途便逃了回來,告知沿途發現三個部落都被燒殺搶掠一空的消息,盡管部落中留下的大多數殘骸都被焚燒殆盡,但騎兵仍舊在燒焦的屍首中找到弩矢鐵簇。彌加這時才後知後覺……他們遭到了襲擊!
襲擊者到來的方向與他們使用的武器,無疑是漢人。這些去年秋季在邊塞阻攔他們的漢人找上門來了!
到這時候鮮卑部落中的諸多首領仍舊猶自不解,是我們發動戰事的不錯,但你們在家門口擋住了我們,就算你們傷亡多又怎麽了,我們退軍了啊!怎麽今年才剛進入春天就又打回來了?
春天,春天在過去的草原上都是他們自己部落與部落之間殺伐征戰的時節。何況漢人已經許多年不曾出塞,爲何如今會大舉興兵出塞?
隻有彌加,通紅着眼睛在過往的回憶中搜尋到一張擁有狹長雙眼桀骜不馴的臉孔……那個漢兒叫燕北,塞内的漢人現在稱他做趙王,統治着南邊數不清的土地。
“向轲比能求援?”
彌加說出這話,在部落大帳中引發軒然大波。長久以來,鮮卑部落從未出現過像檀石槐那樣令諸部心悅誠服的首領,即便轲比能得勢,勉力分鮮卑爲三部,卻仍舊擁有這樣那樣的弊病,比方說東西兩部,鮮卑兩個部落大人都想找機會吞了轲比能,同時也防備着自己被轲比能吞并。
“彌加大人,我等怎能去向轲比能求援?”
“轲比能來了還有我們的事麽?”
“不過是些許外敵,讓我們把他們殺了,殺進漢地!”
部下首領的叫嚣,彌加充耳不聞。長久以來他沒聽說漢朝有幾次發兵向外的,尤其對鮮卑。而近年來他聽說燕北發兵塞外卻隻有一次,就那一次……高句麗和扶餘國,沒了。
燕北的做法在中原人心中引發不起什麽軒然大波,不少中原人甚至連高句麗是什麽都不知道,即便他們知道,也隻是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至于高句麗是否滅國,誰在乎呢?
彌加在乎。
他知道高句麗和扶餘國是什麽,扶餘人沒少在面對高句麗戰事中騰出手來應對鮮卑人——也就是彌加自己的進攻,盡管互有勝負,盡管彌加占據的赢面大,盡管他總是能從扶餘國槍到自己想要的。
可那麽大的國家,燕北說滅就滅了,說沒就沒了。
如果說燕氏覆滅高句麗、扶餘國還有些取巧的話,那麽南匈奴在旦夕之間的滅亡足夠令邊塞以北感到心驚肉跳。
中原人沒有什麽感覺,卻不意味着彌加也能心如止水。
彌加被吓壞了,以至于在部下諸部大人面前顯得有些風聲鶴唳,才不過幾個小部落遇到襲擊,卻表現出如此緊張擔憂。就算是漢軍又怎麽了?就算是燕軍打過來又怎麽了?了不起我們擊敗他們也就夠了!
就在這時,帳外響起紛亂的馬蹄聲夾雜着鮮卑人驚駭的呼喊……“漢軍來了!”
彌加瞪大眼睛,瞠目結舌地掀開帳簾,在目力所及的南面,滾滾煙塵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