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甯足足帶了千五百餘荊州步弓乘船渡江殺進水寨,可臨至寨中才發現其間已無戰船,倘若當時他們調頭回到南岸倒還未必會有多大死傷,可偏偏甘甯不願空手而還,朝水寨外一沖,便壞事了。
水寨之外,張颌引八百騎遊曳左右,眼看水寨大門洞開張手便一片箭雨抛射而出。
張颌的親兵騎都是從冀州來的,甚至有不少還是他過去的老部下,燕北此次調他南進接任度遼将軍,他唯一請求就是在先前的校尉部中擇選部分精騎帶往南陽。
通常情況下燕北是不會答應這種有分權風險的請求,不過張颌此行特殊,度遼将軍部算是臨陣換将,何況舊部校尉又都是些盜匪出身的老革,他也擔心張颌會鎮不住軍卒,這才答應他抽調部分人馬。張颌沒挑别人,隻帶了先前副将方悅與部下八百騎兵,這些騎兵都配備着趙國最新最好的兵甲,戰力高昂。
比方說仿自并州騎兵的鑲鐵皮甲,既輕亦有不弱防護;渤海造騎環刀,雖比不上漁陽鐵監曆史悠久、比不上遼東鐵監匠人實力雄厚,卻也是兩年前新造的好刀;他們不配弓箭,隻配騎弩,加裝壓片的騎弩能夠在最大限度上保證他們颠簸之下弩箭能正常使用,盡管勁力比起步弩要小一些,但對付缺少铠甲的荊州水卒……已經足夠了!
一片弩箭釘在水寨門内,當即将甘甯部下水軍射翻不少,接着第二輪弩矢便已送至眼前,驚得甘甯連忙命人關閉寨門,除了甘甯部下爲數不多的錦帆軍聽從他們的命令固守營寨,更多荊州水卒在驚駭之下以爲落入燕軍圈套,紛紛急不可待地想方設法逃回船上。
這一逃,便亂了。
甘甯終究在荊州軍中聲望不足,各部校尉眼高于頂誰能心甘情願接受這麽一個飛速拔升的水賊頭子。何況在此次燕軍南攻之前,甘甯也并未打出像樣的戰績,部下荊州軍對其信任不足,打心眼裏不認爲甘甯能夠帶領他們殺出水寨,轉眼便搶了十餘艘快船駛向對岸,可惜轉眼便被方才大勝一場的燕氏水軍用從荊州劫來的艨艟撞在散亂的陣勢中央。
這是個意外,擊敗六艘錦帆艨艟的燕氏軍隊并沒有想要繼續與荊州水軍作戰的心思,畢竟他們隻是一群乘着船的步騎兵,而荊州軍大部分都是極好的水卒……這就好像一群騎馬步兵向烏桓突騎挑釁沖陣一般。
但他們着實沒有料到此時此刻剛剛殺進水寨的荊州兵會再開船沖出來,既然看一眼就要沖出來,你們還進去幹啥?
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荊州水軍開船稍慢,而他們的錦帆船快上許多,來不及扭轉方向便直挺挺地撞翻兩艘走轲接着一猛子船首紮在一艘艨艟身上,直将敵船右側船闆撞裂。當然他們的首船也不好受,一日之間經曆數次戰鬥的艨艟早已不耐沖撞,船身的裂痕逐漸擴大,兩艘船以同歸于盡的架勢緩緩沉沒。
即便如此,實際還是荊州水軍占據優勢,因爲他們會水,而燕軍士卒一旦落水多半便是送葬。
可是偏偏,那些前頭沖出水寨的荊州軍卻隻顧開船,連頭都不會地逃向對岸,說他們是攝于燕軍氣概也好、是未戰先怯也也罷,他們的逃竄給了後面燕軍船隊非凡的信心,環繞住當中七八艘荊州戰船以弓弩分而獵殺,于江面上殺做一團。
就算是這個時候,荊州軍仍然有機會,倘若對岸此時發兵襲來,張颌真未必能擋得住。但對面岸上的将校看荊州軍從水寨上逃回來隻剩幾艘孤零零的小船,哪裏還敢增派援軍,隻當是甘甯率千五百軍卒已盡數陷于敵岸,僅僅留下這一點兵力僥幸逃生罷了。
盡管甘甯仍舊在水寨中率部血戰不息,颍水南岸荊州軍卻舉師震怖,乃至蘇飛一再央求才僅留下文聘一個校尉部駐留河岸嚴陣以待防備燕軍南下,餘者兵力盡數調入襄陽,準備開始接下來的守城戰事。
到這個地步,甘甯是勝是敗其實對荊州已經不重要了,他們的軍隊士氣并不足以支撐一場戰鬥。
張颌的騎兵隊并不進入水寨與甘甯的部下短兵相接,而接騎兵來去如風的優勢封鎖于水寨之外,以弩矢不斷射擊那些在城砦上露出頭來的軍卒,更有甚者跑得遠遠地,也不加入戰鬥,隻是簡單地圍困在外。如今水寨已經成爲一座空營,隻有甘甯等人從南岸帶來的船艦,卻也不足以将他們所有人一次送走,何況外面交戰的船隊根本分不清誰是荊州誰是燕氏,隻知道雙方打得厲害。
困守營中更不可取,傻子都知道隻要他們現在不離開水寨,早晚會爲燕氏所敗,但甘甯并沒有離開。
他隻是在水寨中遠遠看着對岸,看着對岸那些毫無救援之意的荊州軍,看着在危難之際逃離的荊州部下,内心一片冰冷……此時此刻,他比燕氏還希望劉景升完蛋。
甘甯以手揉面,随後便大搖大擺地揮手道:“不打了,把寨門打開!”
寨門方才打開,兜頭便是一片弩矢,幸有錦帆軍以木牌出行,這才沒有軍卒因此陣亡,隻是仍舊有幾個倒黴蛋被弩矢射中腳面或手臂,叫着打滾。
張颌看着一排排舉着木牌緩緩推出水寨的軍卒,勾起嘴角笑了,揮手道:“繞至側……等等,他們在幹嘛?”
長矛與短刀被扔出陣勢之外,末了陣勢打開,甘甯提着刀出來将兵刃插在腳下,張開兩手對遊曳左右的燕氏騎兵道:“某是甘甯,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