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蠻幹的辦法,成效卻立竿見影。不論屋舍宅院中藏着的是百姓還是敵軍,煙熏火燎之下都被嗆得喘不過氣,隻能狼狽至極地逃出屋舍,将自己暴于強弓勁弩之下,要麽大喊一聲丢下性命,要麽跪地讨饒投降俘虜。
甘甯走後,不願随他南走的兩個校尉,一個于街道上死在百矢穿身之下、一個則領十數軍卒于宅院中閉門死守,最後度遼軍隻找到鐵铠下被燒的不成樣子的骨架,小得像個孩子,讓人不敢相信這本屬于那個在深牆起火後兀自高呼引弓而發的猛士。
再好的猛士,曆經大火也隻能化作一副焦黑枯骨,隻有活下來的才是猛士。
姜晉在戰事結束後自北門上的中軍直直地朝南門邁開步伐,他走的很慢,以至于前方三四裏區域早已被軍士淨空,他這才毫無遮掩地走在蔡陽城中主街上,即使這樣,在他左右仍舊有披着大铠持盾負戈的将軍衛隊爲之預防隐蔽在暗處的敵人。度遼将軍很享受這種感覺,每當他的腳步向南走一步,趙國的疆域便要向南多一步。
前方的将士用命與敵軍厮殺,後方的姜晉用腳來丈量土地。
在他身後,丈量過的土地自有軍吏重新分配,并未逃出城池的百姓被驅趕到城東北角與西北角,那裏過去是城中兩座屯兵大營,現在空曠的校場已有辎重軍收拾了甲胄武備,留下營帳來暫時安置城中婦孺。至于爲數不多的青壯,則被軍隊征做民夫,去做最勞累的活計——收集屍首,用小車推到十幾裏外的山谷裏。
度遼軍的屍首則在早前收拾甲胄時依靠章幡收集起來,堆放在城外。晚些時候當蔡陽城被淨空,将由姜晉親自主持點燃火架,将他們燒成灰,送回北方。
他們活着的時候同袍而戰至死方休,死去骨灰也攪在一起,收入匣中,入土爲安。
重新分配土地,這都是起源于幽州的田策,自燕氏席卷幽州風塵而下,轉眼便分了半個天下的田。這毫無疑問會加深南方抵抗之心,這也是造成先前荊州百姓北逃的原因……至少在度遼軍征荊州的戰役中,最奇怪的事無疑是百姓往北跑、大族向南逃或站在原地不動彈。
大族豪族都是想跑的,但他們僅僅掌握着本地的土地,向南跑是一無所有,留在南陽,一樣一無所有。
燕氏田策早就昭告天下,北方掌握田地的不再是大族而是官僚,六百石軍侯與縣令才能分給三頃田地,而且至多能有十八頃。燕氏田策并不嚴苛,卻給所有人定下了上限,轉而讓北方豪族将目光轉向貨通南北或投身匠藝來增加收入……過去兼并田地,行不通了。
這也是姜晉窮的隻剩錢的原因,即便是他,受限于兩千石的官職,也僅僅有百頃田地而已,還是北方諸将中名下田産最多的。他曾獲得過的田地自然不會僅僅百頃,但都隻能轉手賣掉,留下黃河北岸最豐腴的百頃田地,一年也能收上幾萬石糧食。
“将軍,城南開戰了。”
正當姜晉在城中官寺翻看着蔡陽以往書簡,等待部下完全肅清城池時,有軍卒自城上傳報,城南的張繡與逃出城去的三千餘荊州兵打起來了,兩個龐大軍陣幾乎占住城南整片田野。
轉眼城中南部的戰事也進入尾聲,整座城池隻有零星的喊殺聲提醒着人們這座城還陷于戰火之中。姜晉登上南城牆,立在城門樓前向南望去,便能将兩個軍陣盡收眼底。
“荊州兵離河岸不遠了。”
從他這個方向,甚至能看出荊州兵一路南行的軌迹,在他們自城南直直越過田野向南推進的路上,留下遍地屍首,有荊州兵也有涼州兵,原野中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城南遍地奔逃,荊州軍死傷慘重,涼州兵也沒好到哪裏去。
姜晉暗自搖頭,對左右道:“告知城東城西步騎前去支援張将軍,一同擊潰敵軍。傳信告知城西的伯兄,請他帶兵與辎重軍前往沔水下寨,待戰事結束派出騎手沿河岸征用民船趕走河道的百姓,自上遊丢下浮木,把下遊的敵船全都撞沉。”
“對了!”說罷,就在傳令兵抱拳拱手要離開時,姜晉又叫住他們,指着城外遊蕩的戰馬道:“别忘了派人把戰馬牽回來,到時交給張将軍。”
身旁賈诩拱手道:“将軍明智!”
張繡這一仗可是爲燕氏出了死力氣,原本麾下萬衆之兵隻怕打過這一仗要折損大半。姜晉不知道燕北對張繡的想法,但他覺得張繡投燕氏是真心的,這一仗涼州兵死在城南、死在城北數不勝數,他都沒有絲毫怨言。
姜晉很欣賞這一點,他決定要去信給張繡說些好話。想着這些,他便回過頭對賈诩道:“文和将軍,勞煩你随後告訴張将軍,此戰涼州兵損失頗大,戰死戰殘,趙國自有傷兵陣亡撫恤,必不讓張将軍憂心。至于部下,姜某幫他派人在南陽募兵,卻多少人姜某便爲他募多少,直至足數;缺失的兵甲戰馬,姜某派人去信司州沮公,一樣直至足數!”
在南陽募兵?姜晉當然要在南陽爲張繡募兵,但南陽也一定募不到這麽多的兵員。隻要姜晉不想,那麽能也不能。最終,将要從司隸調撥一部分将校與下級軍官,司州的都是老兵老将,對于打仗絕對沒有一點問題。無獨有偶,姜晉這種想法并非偶然,事實上這種節制将校的想法貫穿燕北的統治始終。
就在此時,突然有軍士指着河道上大叫道:“将軍,船隊,敵軍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