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自泰山郡北部登陸的水卒鎖死了泰山軍的退路,失去騰挪餘地的他們隻能在泰山破釜一戰……硬碰硬,沒有誰是麹義的對手。孫康在泰山腳下第三次突圍時被麹義部下強弩陣射死,孫觀帶兵爲兄長複仇反在巨平一帶被牽招率領的樂浪馬隊突襲而死,而吳敦殘部在首領死後據守泰山北道的狹小山谷,對燕氏軍隊負隅頑抗,最終兵糧散盡七百餘人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吳敦投降。
尹禮則與臧霸一同死在泰山,一時間東州兵聯數郡叱咤風雲的泰山諸将竟僅有昌霸僥幸死裏逃生,自西逃出泰山郡,帶兵進入濟北國,不過其麾下僅有千餘殘兵,田豫僅僅沿河留下一個校尉部封鎖其退路,便與麹義一同領兵南下。
東平國,大野澤。
漫無邊際的湖澤邊沿生着茂盛的蘆葦,蘆葦蕩裏一行十餘人時隐時現,朝蘆葦更加茂盛的地帶移動着。這些人都是精悍之士,身量普遍接近八尺,高大的身軀罩在堅實的铠甲之内,手持硬弓或是上弦的強弩,眼神漠然地掃視着周圍的情景,看上去剽悍無比。隻是布滿劃痕的甲胄與衣衽上沾染的血迹以及幾個傷兵都昭然若揭地說明他們隻是一夥失去首領的散兵遊勇。
現在他們的首領是昌霸。
他們并未在湖澤岸邊行走太遠,随着一個摸到蘆葦蕩中心的傷卒學出幾聲惟妙惟肖的鳥鳴,轉眼蘆葦蕩另一側便傳出悉悉索索的響動,幾個夾刀握劍的武士自蘆葦叢中小心翼翼探出頭來,見到他們面露喜色地拜倒在地,道:“将軍,您可算過來了!”
昌霸的狀況不太好,蹒跚走了兩步,冷峻地點頭,根本無心對士卒多說什麽,放下心來摘去兜鍪問道:“逃過來的,還剩多少人?”
他的兜鍪與铠甲不配,這是在戰場上拾來的,原本的兜鍪左耳位置被一根弩矢貫穿,在他側額留下一道幾近見骨的溝壑,如今正纏着麻布,看上去狼狽極了。而實情則要比看上更加糟糕。在從濟北國至東平國逃遁的路上昌霸持續發熱,邪毒入體的症狀令部下士卒數次向天祈禱,不過好在如今止住病痛,隻是身體還非常虛弱。
天下大亂的戰争中,或許大多軍卒是直接死在戰場無眼的刀兵之上,但除此之外帶來最多死亡的無疑是受傷後的邪毒入體。袁氏名将淳于瓊、燕氏戰将吳雙,都死在受傷後帶來的病痛上。隻是昌霸的命硬,扛過來了。
“還剩,還剩三百多人。”部下在前撥開蘆葦叢引路,小聲說着此次大戰後的結果,周遭有人小聲附和着,“太慘了。”
太慘了。泰山兩萬餘大軍,在麹義與田豫水陸并進的攻勢中死傷殆盡,諸多首領皆死于非命,餘者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僅留下昌霸這一支連曲部都算不上的散兵遊勇苟活在大野澤。甚至死裏逃生的軍卒到現在還弄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麽輸的?與麹義對峙數月,戰局有勝有負,局勢并不明朗,突然之間便是全線潰敗,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敵軍,他們從各處駐防要道被驅趕着爬上泰山,接着數不清的袍澤又倒在突圍的路上。
太快了。
“三百,三百。”昌霸咬牙切齒地接連點頭,硬是深吸口氣壓下心頭怒意,“行,好歹逃出來了。有傷的養傷,沒傷的去抓魚、打獵,别驚擾此地百姓。眼下無處可去,要在這待上半月了!”
“将軍,那咱半月之後去投奔誰啊?”
泰山軍卒像一群喪家之犬不知歸處,又似孤魂野鬼哪有何去何從?
蘆葦叢裏有簡陋營地,被燕氏兵馬窮追猛打的昌霸部衆就算此時知道已逃離追殺,心上仍舊像是壓了塊大石頭,連篝火都不敢點燃,甚至昌霸都隻能拔出懷裏的小佩刀剃下鮮活的魚肉塞進口中,嘴邊胡須沾着魚血含糊不清道:“還他娘能去哪,往南投奔袁紹是不成了,别說燕氏兵馬正向南面集結,就算咱們能活着,活着到下邳、廣陵,袁紹都不知死多久了。投曹操更不用想,知道這是哪兒麽?良山腳下大野澤!”
就在這個地方,去年張遼一個人帶着兵把曹操數萬兵馬耍得團團轉,最後殺了夏侯淵揚長而去。昌霸再向西走,就進入張遼與燕氏主力控制的土地了,到了那,昌霸知道就他身邊這些個臭魚爛蝦……死十回都不夠!
盡管被人侮辱罵做昌豨,罵做是姓昌的巨大野豬,但也不可否認他是早年泰山群寇中少有的人才,他比沒有多少見識的部衆更清楚等待他的是什麽。吐出兩口魚刺,昌霸解下腰囊飲着濁酒,探手指道:“半月之後回泰山,劫那幫狗娘養的辎重隊!”
昌霸的部下早就被上百裏的追殺吓傻了,副将此時聽到昌霸的打算,各個瞠目結舌,有膽大的露出滿臉老不情願問道:“将軍,還回去啊!”
幾萬人的軍隊都被燕氏打垮了,現在就剩下他們三百來人,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現在又要回泰山,這誰樂意呀!
“隻能回去,全是泰山人,你在别的地方能招到兵?别怕,麹義和田豫那倆王八蛋去打袁紹了,泰山留不下多少人。隻要到了泰山重整舊部,打他們個辎重隊難道還是難事麽,等燕氏大軍過來,咱們早走了。”昌霸笑着似乎智珠在握,不過這樣的神态對他這個滿臉粗豪的漢子而言實在太過不協調,“就這麽定了,半月之後回泰山!”
昌霸口中雖然說着是攻劫掠辎重隊,但他心裏卻有另外一番計較。攻打辎重隊掠取兵甲糧草、重招舊部、再獨霸泰山,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向燕北示好,投降燕氏。
再接下來……昌霸深色不善地撓着臉頰驅趕水邊的蚊子,再接下來就是請麹義、田豫、牽招這三個王八蛋飲宴,弄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