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的确如此,此時此刻,不論他們做出什麽,掠陣的閻行都不會感到奇怪與羞愧,反而跨坐馬上與程銀等人大聲談天,不時爆發出一陣足以令人感到驚慌的大笑,猖狂無比。
反倒是漢軍大營,他們的兵馬雖多,此時卻各個像鬥敗的公雞,低眉順眼地躲在營寨後面,兵伍小聲說着什麽,不時朝營寨外瞟去厭惡的眼光,有些膽氣剛烈的漢軍則緊緊攥着拳頭,恨不得立即出寨去與可惡的叛軍将官分個生死,卻歸根結底不敢踏出營寨一步。
世事有趣,當韓遂帶着十萬大軍在榆中與他們狹路相逢時,遍布大小榆谷的叛軍營地沒有令他們膽怯;當他們兩隻兵馬在谷口結陣對峙時,四下裏處處羌人遊騎奔走的沙塵并未讓他們畏懼。可是偏偏,就那麽一個閻行帶着鐵矛跑到寨外罵陣邀戰,哪怕他們知道閻行隻是一個人,在接連數個以勇武稱名的州府将校被那杆鐵矛先後挑死,誰能不怕?
因爲閻行并不是真的一個人跑到數萬大軍陣前耀武揚威,在他身後的大小榆谷裏是十萬叛軍縱兵放馬将這裏當作他們的牧場,毫無避諱。
這不得不提對州府而言榆中位置之重要。這就好比後世明清時朝鮮半島對中原王朝的重要意義一樣,每一次中原王朝的衰敗都是從失去對朝鮮半島的控制開始的。而這個範圍縮小到今日之涼州,每一次州府對叛軍低頭,也都是從失去榆中開始。這裏是四郡交界,偏金城郡的西面有大小榆谷,兩座山谷其間道路寬闊卻地勢難行,最終彙聚于榆中之後便是一馬平川。
而榆中,北面是武威大漠的入口、東面是州治所在的漢陽、南下則能直取隴西,故而對涼州叛軍而言,奪取榆中的控制權,便等同于取得涼州四郡的通行證。以往每一次叛軍出擊,都是先從取得榆中開始。隻是這一次漢軍早有防備,這才讓韓遂困守榆谷難以發揮其兵力優勢。
他們被堵在大小榆谷的出口了,哪怕漢軍的總兵力不過韓遂十之三四,在榆中這塊相對狹小的地形下,雙方兵力相差無幾,甚至在快速集結兵馬這方面,漢軍還隐隐占據優勢。畢竟馬騰就将營寨紮在榆谷口的開闊地形上,堵死了他們前進的道路。
萬軍之陣中,突然寨門大開,趙雲單騎策馬而出,勒馬在營寨外停駐,望向對面耀武揚威的叛軍諸将……士氣已經低落到不能再放任自流的程度,否則再過半日,待到明日一早叛軍大部出擊,就算他們據守營寨士卒都未必有敢戰之心。
營寨之内,楊阜正派人尋趙雲,忽聽部下傳告趙雲已單騎出寨,登時吓得目瞪口呆,快跑着竄向寨牆,口中大叫道:“子龍糊塗啊!此時焉能再逞勇?”
他說的是再逞勇,因爲晌午他已經逞過了,出城迎戰閻行,才不過交手三合便被鐵矛掃落馬下,若非馬氏諸子引軍騎搶下,他便要到地下與死去的州牧爲伴,哪裏還有機會在帳中養傷?
因而一聽趙雲迎戰,傷都顧不上便跑向寨門,邊跑邊對部下道:“快去叫馬将軍,務必救下子龍啊!”
營寨上翹首以望的馬雲祿聞言驚訝無比,對跑上寨牆的楊阜問道:“趙将軍還用救?那閻行連奴兄長都戰不過,不算什麽英雄!”
“不算英雄,他附從叛軍當然不算英雄!”楊阜大喘粗氣,緊張兮兮地向營寨下望着,道:“可你是不知他們的厲害啊!”
馬雲祿甩出白眼,不知道他們的厲害?是你不知道趙雲的厲害啊!
趙雲的出營并未給己方士氣帶來太多鼓舞,營寨上諸多兵士看着趙雲單騎策馬的背影紛紛搖頭歎息……多數來自涼州各郡招募的漢軍甚至不認識趙雲是誰,隻看背影便道:“完了完了,又一個去送死的,你看那涼州諸将均是膀大腰圓,這細腰乍背的騎将,怕還不夠……上,上蒼保佑啊!”
城上說風涼話的老卒話還未說完,趙雲便已策騎而動,既不沖向閻行也不沖向涼州諸将,隻是單單閑庭信步般策馬朝向草原空地正中央,左右環顧一圈,攥着長槍朝散布各處的涼州叛将輕揮兵器。
挑釁!
“這個你們可别跟程某搶,這白面騎将看上去有點意思。你瞧你瞧,找老子要奶喝呢!”漢軍陣中沒多少士氣鼓舞,可叛軍陣中的諸将紛紛來了精神,各個高聲呼喝嘲笑不斷,最當先的便是程銀,提着長斧拍馬便去迎趙雲,大叫道:“又來了個不怕死的,那小小漢将,報上名來!”
非但程銀拍馬而上,就是候選、馬玩等人也紛紛上前,不過也都沒打算跟程銀搶食,隻是遠遠隔着數十步踱馬,左右封住趙雲兜轉迂回的餘地,就像一群猛虎盯住落單的綿羊。
閻行也打馬上前,卻見遠處梁興非但不往前走,反而打馬後撤着不時朝這邊張望,正再納悶時,前面程銀已與趙雲交上手,接着便教他瞧見震驚一幕。
趙雲并未有回答程銀的想法,隻是擰身操槍迎上程銀,程銀大怒不已,隔着十餘步長斧便已揮過頭頂,欲以力劈華山之态劈死趙雲,轉眼大斧便已與鐵槍撞在一處,震耳欲聾的金石之音響徹戰場。
以槍杆擋長斧自是出力不讨好,趙雲悶哼一聲,偏下身子卸去長槍上攜着的巨力,接着槍尾便掃到了程銀身上。程銀騎術高超,仰身避過鐵槍,雙方錯馬,正待揚起身來,卻猛地一聲大叫,墜下馬去。
趙雲的槍正自程銀後心抽出,帶出大片血液飛濺,接着又趨勢不減地朝最近的候選急馳而去,口中道:“我乃常山,趙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