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的勇猛,不在将,而在兵。他與麹義相似,都使兵技巧,操演士卒勤習武藝以期戰陣破敵。
深夜裏的行軍總是令人不安,尤其在清晨到來之前,四下裏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隻有排做長蛇的于禁部沉默行軍。這一仗盡管是他們勝了,原本五千兵馬如今也隻剩兩千,結果的勝與過程的敗,輸赢已經很難說清,但歸根結底他們還活着魏續卻死了,這便是一場勝利了。
但這場仗還沒完,遠遠還沒完。
曹仁沒有自成武城發出援軍,兩地間隔不近,城上值夜的兵發現遠方火光時戰事般已進至酣處,待曹仁知曉戰事,那邊的星火已滅,根本來不及馳援。心急之下,曹仁隻能派遣前些日子逃到成武的李典領兵兩千餘自城中發出,至城西五裏接應。他們不敢打火把,再遠城上便看不見蹤迹。
其實也有成武駐軍大意的緣故,他們駐守成武已經很久了,從去年冬季到現在,盡管兩軍相互破襲,發生不少摩擦。但燕氏軍隊始終沒有真正将主意打到這座城上,大多數時候都不過是與駐紮在城外的于禁交鋒而已。到現在已經有數月不曾經曆戰事,軍卒哪裏還能終日提心吊膽呢?
眼看着天邊泛白,于禁在行軍路上提着的心也漸漸放下,傳令派出幾個部下去收攏沿途崗哨。成武外已經不能再駐紮了,先回城中與曹仁一同籌劃如何能擋住這次燕北大舉進攻再說。
說到底,燕北的名字就像個夢魇,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聽過這個名字,真正重視乃至恐懼的隻有少數人。而這少數人,正是現今天下的全部諸侯與将軍。
反倒是下面的軍侯與年輕的屯将們普遍對趙王不夠恭敬……那燕北不就是個走了好運的賊寇麽?
世間的确是有鄙視鏈的。身居高位的大人們不會鄙視小人,他們受到的教育與所處地位帶給他們的尊崇,讓他們在對底下的小人們交往時會盡量做到令人如沐春風,所謂的折節下士便是如此,與小人一般見識會讓他們有失身份。隻有身居高位的人才會去逼視身居高位者,相似或相仿的地位,才會存在鄙視。
這從來沒有例外,雖然有時候小人物也會‘鄙視’大人物,但這其實是他們弄錯了情緒,那并非鄙視,是妒忌,是極端醜惡的情緒。
就像于禁在曹軍中時常聽到軍伍中有人大放厥詞,說什麽若燕北進攻,便将他斬于馬下之類的胡話,他隻是笑笑并不做聲。當燕北在世間顯名,統帥萬前兵馬縱橫幽冀所向無敵時,他們效忠的主君曹孟德還隻是個被朝廷通緝的罪人啊!
當時天下多少地位尊崇的人,在往後的歲月裏皆死于非命,哪怕活下來的也都不能避免幾經起伏,可燕北一直在赢。
過去像他這麽順的人,現在人們已經不能直呼他們的名諱了,是新始祖皇帝,當然了,現在人大多稱作‘莽賊’。
隻是天色越清明,于禁的心便越是下沉。
“告訴各部小心些,行軍放緩,小心左右。”空氣中彌漫着晨霧,天邊已顯出白光,這本該是将林中鳥獸喚醒的時候,何況他們大隊兵馬行軍便是再安靜也應當驚醒飛鳥,可偏偏此時四周卻彌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太安靜了!”
精悍的武士向四周散開,護衛在前軍周圍,各個拔刀持矛小心警惕着四周可能潛伏的危險。用于行軍的一字長蛇陣也逐漸收攏,以相對堅固的陣勢向前推進。
隻是四周圍卻沒有絲毫動靜,這樣的狀态持續數十息,人們的緊張才稍稍放下,繼續向前推進。隻是心終究是提了起來,再難複先前大戰終結的輕松。
“将軍,敵軍有了少許防備。”
天色已逐漸清明了,馬上的騎手自山谷岔道的方向快步馳來向高順報告,臉上有些難看。不過這對高順而言顯然早有預料,點頭道:“我知道了,敵軍快經過谷口,你不要去向成校尉回報,就留在這邊聽用吧。”
高順就是要讓于禁知道這裏有伏兵,一路走來的足迹都不曾派人清理,他要打的便是硬仗,并非伏擊。
于禁出現在這裏,說明魏續的仗便已經打完了,無論勝敗,他要面對的都是一夥幾千人的殘兵,即便硬碰硬,高順也并不認爲自己會輸。既然如此,爲何還要用奇、用險,分散兵力去尋求伏擊?
左右他已經攔在必經之路上!
奇、險之事,高順統統丢給成廉,他要做的便是在這攔住于禁,給他造成重大殺傷。人的精力有限,防備着前邊便不會防後面,隻有讓于禁與自己陷入酣戰,成廉部騎兵自後方突擊時才會給敵人帶來更大的震撼。
“将軍,前方,好像有敵人。”
于禁部的斥候說得遲疑,引來于禁斥責,“有敵人就有敵人,沒敵人便沒敵人,什麽叫好像有敵人?”
其實不必去問,軍隊小心翼翼地穿過山谷口岔路,借着豁然開朗,便已經能瞧見橫在前方的龐大軍陣,映着東方朝霞,逆光中那些兵甲旌旗皆爲黑影,卻也讓人看得清楚,那是一支龐大的敵陣……于禁高聲喊道:“禦敵!”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念頭在于禁腦中快轉,他想明白了,自己恐怕中計了。
燕北今日襲擊成武是假,無論真假吧,今日襲擊他于禁是真。魏續從西面進攻他的營寨,火攻之下燒毀他的大營,同時透露出今日燕北将大舉進攻成武令他心驚,無論勝敗都隻能選擇向東回還成武。
而在這裏,這支軍隊恐怕從昨天夜裏便等候在此,已經很久了!
幸虧他擊敗西面的魏續,否則這裏便是必死之局。
北邊的那位趙王殿下,爲了殺他可謂不留餘力。
于禁抽出佩刀,高呼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