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紮下的營地很有章法,北面倚靠着七八十步高的山,山壁林木密布不容人行,大隊兵馬即使是步卒也難藏從山上向下進攻。中原的林木且高且細,樹冠卻都生得茂密,即便是弓弩都不無法穿透——于禁親自攀上山頭試過,即便是強弩在六十步外都不能射進營寨。
山下東西一條路,西面是燕軍進攻的要道,于禁沿途布防四個崗哨,皆有幾什軍卒值崗;東面是與成武城相通的要道,路上有北走的插道,不過要想抵達燕軍大營便要穿過三座山谷,在山谷一側同樣布放零散崗哨,若有兵馬沿行便揮舞令旗,幾個哨位相連片刻就能将消息傳到營中。
營寨在這段時間裏被于禁多次加固,從最開始鼓舞士氣的簡易營寨到如今持久對峙的固守營寨,壕溝、馬索、木栅、鹿角,應有盡有。一次是因爲夜襲燕氏營寨成功防備偷襲;一次是因爲李典、樂進帶着張遼至南面。
成武是座小城,哪怕就在濟陰郡内都稱不上堅固雄偉,面對燕北本就給曹仁帶來莫大壓力,現在又來了虎躍兖豫的張遼以合圍之勢将他們圍在中間,單獨一座城池幾乎是死路一條。
與其城池被圍死,于禁倒甯可讓自己這座營寨成爲誘餌。敵軍若想攻成武,必先攻破山下營,否則圍城兵馬投鼠忌器不得久戰;而欲攻山下營,僅能以小軍強攻,于禁便能将敵方處于絕對優勢的兵力拉平到與自己相當,再以精悍的軍事素養戰勝他們。
營寨東西一條路,北有山脈阻隔,周圍沒有田地隻有山野,大軍無法在林間道上鋪開作戰,攻城拔寨的利器也不能在布滿陷阱的道路上快速推進,慢則生變、變則生亂,亂,他便能從中取勝。
于禁想和燕北部下的呂氏舊将狠狠幹一仗已經很久了!
很多年前,聯軍征讨董卓時,于禁在鮑信部下,旋門關之戰,鮑信兵敗;呂布夜襲鮑信營寨,他們被殺得大敗,最終靠燕北與呂布相約才換回被俘虜的鮑信。
原本的同盟,在十年後同室操戈,但打仗的這些人,卻沒變。
這些年于禁在曹操部下南征北戰,功勳越積越多,可心裏想到早年間的慘敗,總是躍躍欲試想要與呂布諸将再較量一場,現在正是他的機會。當年之所以敗給呂布,一來在呂布諸将之勇,二來也是因爲曹軍、鮑軍皆新卒,在慘烈的戰事中不能遵守号令。但現在不同,于文則的部下都是矯健精悍的老卒了,呂氏諸将那些猛打蠻沖的戰法……行不通!
“那是什麽?”
營寨西面官道旁的林子裏,于禁設下的崗哨在木栅圍出的宿營地眯着雙眼将官道上望着,瞧見幾處黑影扇動,小心翼翼地推動身側睡着的同袍,朝官道上努努嘴。還未情形的斥候剛睜開眼,便聽到哒哒地馬蹄聲踏響,剛要大叫便被值夜袍澤捂住嘴巴,“别叫,人很多!”
密集的腳步聲,沉重的馬蹄聲,他們聽不到人說話,十幾個斥候努力睜大了眼睛卻也隻能瞧見官道上成群結隊的黑影像出沒林間的鬼怪般埋頭趕路,他們很清楚這是一支軍隊,但這支軍隊在黑夜中行軍連火把都沒打!
“聽上去騎兵很少,怎麽辦?”
斥候不敢貿然叫喊發出聲音,因爲這支軍隊沒有打起火把,發現時已經接近,使他們錯過最好通報敵情的消息,隻能派幾個身形靈敏沒夜盲的斥候從林子裏摸黑向東邊營寨報信,否則發生沖突,他們一個都活不下來不說,消息也無法傳遞到營寨……這離營寨還有很遠,即便有厮殺,聲響也傳不過去。
隻是從林間跑與官道走誰的速度更快,誰能先至,就隻有蒼天才能知曉了。
從他們面前經過的,是魏續部下的兵馬,他部下騎兵并不少,足足半數馬隊,但他的馬隊都用麻布裹着蹄子,踏在地上隻有悶聲。之所以有駿馬的蹄子沒包,是爲了在夜幕下行軍用聲音引路。那些沒包馬蹄的是他從燕北部下要來的羽林騎,或者說是過去的燕趙武士,他們精通夜戰,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也依然有較好的目力,能夠看清道路的方向。
行軍隊列中每隔一段便有羽林騎策馬引路,身後瞎子一般的步卒便扛着兵器扶着前人的肩膀埋頭走。
魏續先前被于禁襲破過營寨,還因此死了親信副将,次日他的報複便終止在這裏被于禁斥候發現。魏續知道林間夜裏總有于禁的斥候,但他沒有辦法破解于禁的防備,隻能以這種方式越過斥候。他不需要殺死斥候,也不需要找到斥候,他隻要保證自己的兵馬比斥候走得快就夠了。
他們的确比林間的斥候走得快,很快便越過重重崗哨,遠遠地望見營寨門口篝火的亮光。
“讓士卒引火,點燃火把,備好火油沖過去。”眼看不過千餘步距離,魏續勒馬止住軍隊,深深吸了口氣指着不遠的營寨道:“步卒先攻,扯開拒馬鹿角,搶下寨門,餘者向兩邊散開撲殺放火,爲騎兵讓出通路。待騎兵碾出血路,緊随其後殺穿敵營,向東面殺至寨門,再以步卒爲前鋒反沖回來!”
沒人應諾,隻有近畿的軍侯、屯将紛紛抱拳點頭,撥馬回去向部下軍卒低聲傳令,陣形紛亂片刻調整好後,數百顆火把緩緩舉起,大隊步卒沉默而有力地向營寨進軍。
拔除鹿角,搶下寨門……想得挺好。
步卒眼看快推進至寨門外百步,早已挖好的陷坑撐不住數十人的重量轟然塌陷,密密麻麻地木刺轉眼将一隊步卒刺成人串,砸碎的火油罐與火把在坑底一觸即燃,驚恐的叫喊穿透黑夜。
魏續的眼中,一團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