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氣已有入秋的勢頭,而臧霸的等待,可謂是從夏季等到了秋天,他原本以爲這場燕曹争鋒的東郡之戰隻會波及到東郡與魏郡之間,甚至在冀南暴雨之後以爲張遼這支渡過大河的軍隊将會泯滅在曹軍的攻勢間……真沒想到,張遼居然能挺到泰山。
他知道自己是躲不過這場仗了。
怎麽躲?
張遼走到泰山,爲的無疑是前往青州,要想前往青州,則必須通過泰山郡……這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他若放張遼過去,則形同背曹;若與張遼交戰,則從此完全被綁在曹氏當中。
這天下原本對臧霸這樣的人是大可去的,可一旦與燕北爲敵,能去的地方便少了一多半。何況哪怕他不去别的地方,單單在他經營十數年的青徐之間,這裏也不再安全。
麹義的兵馬就在泰山臨郡駐紮,三個郡都盡數姓燕;而張遼的軍隊則駐紮在泰山腳下,這樣的敵我勢力令臧霸感到擔憂。倒不是臧霸不相信自己,他隻是爲沒有能夠依靠的盟友而難過。
看看燕軍,張遼與麹義是同袍,誰都不會見死不救,若張遼在泰山作戰,隻要派遣一名騎手帶着書信抵達泰山郡東部,得到麹義的援軍便是必然,兩方若成夾攻之勢,泰山郡能不能擋住攻勢還要兩說。
可看看自己的援軍呢?袁氏在青州被麹義狠狠收拾一頓,先鋒将被人圍在冀州,比同爲先鋒的張遼不知愚蠢多少;再看看曹軍,讓張遼一個人耍得團團轉。
“兄長,你說這張文遠……他敢來嗎?”在臧霸身邊的是綽名尹盧兒的尹禮,抱着手臂笑道:“我猜他是不敢來的,兄長何不與他約定在城外相見,這樣一來不是一定能見到面嗎?”
臧霸看了尹禮一眼,輕輕搖頭,道:“我是希望他不敢來的,我不想見他。他若不敢來,便隻能縱兵掠魯。大河斷通很久,他的兵雖然在良山勝了一陣,能掠取到些許辎重,但既然向青州走,便多半是沒有兵糧了。如果不敢來博縣,能讓他去的便隻有魯國,我們便正好輕松,省的麻煩!”
“兄長不想見張遼?”尹禮在這個時候才明白臧霸心中所想,驚訝中伴着些許爲難道:“兄長不妨,不妨再做考慮?我聽說溫侯在北做了幽州牧的丈人,過得也還不錯啊!”
臧霸緩緩點頭,不置可否,從尹禮的話裏,他聽到很多兄弟的心聲。大家想在他的帶領下投奔燕氏,這大約是最捷徑的辦法,一下子過去所想要的、羨慕的、想得而得不到的,投奔燕氏之後很輕易地能全部獲取。甚至在這場燕氏與青徐兖豫的戰事中,如果他們投奔燕氏,同樣是最輕松渡過這場戰争的選擇。
就是臧霸在内心裏,也覺得投奔燕氏并非是個壞選擇。但是……臧霸歎了口氣,對尹禮問道:“你覺得咱們能有今日依靠的是什麽?我認爲依靠的信義,衆多豪俠依附,将士用命才換來今日的青徐之間有我等一席之地。當日溫侯北走而我等與曹氏繼續征戰,便是因爲如此。後來與曹氏聯合,得其糧草辎重卻未立寸功,若背曹奔燕,則爲不義。”
臧霸的話得到尹禮的認同,實際上這也是駐守各地的吳敦、孫觀等人在來往的書信中希望他能告訴臧霸的事。都是追随臧霸十年有餘的老兄弟,他們都認爲投奔燕氏不是壞事,站在燕氏面前擋住去路才是壞事。
如此一來,尹禮聽明白臧霸的話,臧霸不是想割據到老,也不是想和曹袁共謀燕氏,他隻是不想不明不白,尤其是不發一兵一卒,當張遼到這兒,轉眼就投降了燕氏,那算什麽玩意兒?
對他們而言,現在并非投靠燕氏的好時機,投奔燕氏可以,但要有個前提……要個機會!
現在臧霸所思慮的并非是投奔燕北或不投奔燕北,而是先把眼前這關無風無險地度過去。最好的情況就是張遼擔心入博縣爲他所害,轉頭去打魯國。到時候他臧霸守土有責,卻沒必要去幫曹操打張遼,至少在張遼這裏,他可以在戰争中毫無存在感地抹過去,哪怕将來燕北率兵打過來了,那也算張遼這會兒不敢來見他,而不是他臧霸有虧。
燕北的名聲,在天下都是很吓人的。盡管在北方很多親近他的部将眼中人畜無害甚至絕對稱得上折節下士了,但在黃河以南很多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英雄豪傑心裏,燕仲卿這個名字,絕對稱不上善男信女。
早年間威風卓絕的白馬将軍公孫瓒,被逼得自刎;四世三公袁本初,連渤海郡都保不住隻能跑到青州來,就這還被咄咄逼人的麹義搶走三郡,連兒子都被殺了;立國四百年的扶餘國和高句麗說沒就沒;北據塞外強族鮮卑于軍都山,割據并州半壁的南匈奴轉瞬翻臉殺個幹淨,剩下近萬騎手還争先恐後的在青州爲他賣命。
更别說早年讨董時就跟盟下孔伷掀桌子。
就武勳兇悍而言,天底下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樣的人,哪怕再剛強的人,也不會自大到想要硬挫燕氏的威名。
“隻是張遼若是來了,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他。”臧霸轉過頭,無奈地望向尹禮,“走一步看一步,最好讓他去别的地方,過去袍澤一場,我可以不進攻他。如果他不知好歹……怎麽,那是什麽?”
二人正說着,臧霸見尹禮表情有異,順着他的目光向城外望去,便見泰山的方向官道上一個黑影越來越近,顯然是有人策馬疾行,那人的手上還舉着一面用兩丈矛紮起的大旗,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晰,但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張。
随着此人臧霸将目光向後看去,卻不見兵馬行迹。
不過片刻,那騎已至城下百步,緩緩勒馬舉着大旗在城外兜出數十步的圈子,這才猛地将旗矛紮在地上。
“咚!”
馬上頂盔掼甲的騎士抱臂望向城頭,昂首喊道:“臧宣高,且開城門,張某來了!”
赤玄大旗迎風曳起,張字飄揚于後,張遼單人獨騎,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