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就是張遼心中的分界線了。
穿過這裏,每一步都将可能是他和他們的終點。武士終點永遠都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他們的身體會留在東方,頭顱将去到中原,魂魄,歸故裏……但如果足夠幸運,他們将可能帶着一生再都無法超越的偉大戰績,在叢台見到他們的大王,接受冊封!
在張遼心裏,或者說是在這個時代所有武士心裏,開疆辟土縱然是無與倫比之大功,但在天下大亂之時平定天下,才是真正的不世之勳!
至于爲什麽?因爲他們開的疆并非孝武皇帝時的匈奴,是對比龐大北方而言幾無還手之力的扶餘與高句麗,而在南方,則是強大的諸侯,平定他們令海内山河重歸一統,後世子孫享盡安定祥和,才是武士真正的宏願。
大約真正的諸侯都應當如此作想,但凡沒有統一天下之志的,連這樣的志向都沒有,哪裏配得上被稱作諸侯?那隻能說是割據的叛逆而已。
大勢環境誰都無法逆轉,若當今天下隻有燕北一個人這樣想,那海内清平便不是一句空話。可天下有太多真正的諸侯了,大家都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平定天下,都認爲自己是對的,别人都是錯的,當矛盾無法調和,剩下的便隻有戰争帶來的徹底毀滅。
之所以泰山是張遼心中的一條線,蓋因作爲心思清楚的将領,張遼時刻掌握着部下軍隊的士氣。而現在,就是預計中士氣降之低谷的時刻。同時,也是他們遇到另一個強敵的時刻。這個強敵的名字,叫做臧霸。
在呂布被陳宮迎入兖州而發起的兖州争奪戰中,他們曾作爲袍澤一同對抗曹操。但臧霸也并非呂布之下屬,隻是作爲聯合的青徐豪強一同進攻曹操,後來呂布戰敗北歸燕氏,臧霸猶自領兵于泰山青徐之間,仰仗山勢交通與曹、袁多次交戰,後來雖然受了曹操的招降,但仍舊作爲獨立部将縱橫青徐。
說起來很矛盾對吧,臧霸投降的曹操,卻在青徐之地活動。這沒有辦法,盡管臧霸現在是強大的豪強,但他的出身卻要比尋常豪強低得多,雖不窩鄉土,卻也不是上流貴族類似曹操這種志在天下的人。年少時他的父親,泰山郡華縣獄掾,因未同意太守違反律法私殺獄犯而被懲處,年不過十八的臧霸引門客數十劫囚車而殺太守,後亡命青州成爲巨寇。
上任的陶謙知曉他的勇武,便在青徐之地黃巾鬧得正兇時征他爲騎都尉,轉眼便撲滅了徐州黃巾,在青州經營數年的臧霸出仕徐州後不久,公孫瓒便在青冀之地擊破了一支數萬人規模想要前往黑山與張燕聯合的黃巾軍。
這支軍隊的成分,是由被臧霸驅趕的徐州黃巾與攝于臧霸威名的青州黃巾所組成的。
曾短暫與臧霸共事的張遼,很清楚這個被稱作奴寇的泰山首領擁有的力量……他就是上面所說的割據叛逆的标杆人物。
沒有誰在青徐兖三州中能越過這個人物來得到自己想要的。
跨過泰山這條線,張遼便要直面臧霸了,這是他擔憂的根源,他不知道臧霸是否一條心跟着曹操走,還是願意幫助燕氏。如果能得到臧霸效力,青徐兖豫,便可作爲燕氏的囊中之物。而不能得到臧霸的效忠,後面的大軍主力暫且不提……張遼是見不到麹義的。
因爲在他與麹義的中間,數座城池都爲臧霸所占據。
張遼在東郡打了幾場仗,但沒有那一次是他強攻曹操的城池,而是那幾座城池因兵力不足主力爲至而投降,但泰山郡的城池則有所不同。
臧霸有足夠的兵力,也有足夠的聲望,能讓這些城池閉門死守。如果不能談妥,等待張遼的或許是極爲糟糕的死路。前路不通,後面盡管張遼先前将曹操耍得團團轉,但走到這兒,他已經無法再蒙蔽誰了……曹操不是普通獨立将軍,他有許多世間優秀幕僚爲他出謀劃策,到現在一定已經看出他部下無糧的窘境,從而判斷出他想要通過泰山去往青州。
最後一旬,曹軍便能追到泰山郡來。
“看看吧,看看宣高願不願意見我。”張遼這麽說着,便招卑衍過來命他放幾百軍卒除去衣甲以庶人裝束向西南行去,“如果泰山不得通行,隻能大掠魯國以據守魯縣,生死由命。”
張遼的一切轉進都并非是爲了勝利,任誰都知曉以偏師期望得到勝利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僅僅是爲了拖延時間,拖延到燕北率主力渡河,隻是目下看來這個願望難上加難。
臧霸沒讓他等太久,在泰山腳下,不多時便有一小隊騎兵奔馳而來,爲首者帶着臧霸的旗幟,行近軍陣前百步勒馬用青州官話喊着問道:“我乃臧将軍部下,張将軍可在?”
陣前的閻柔高聲道:“将軍就在後面,臧将軍可有話要傳?”
“請張将軍入城一叙,我家将軍在博縣恭候!”
話音一落,騎手不待回應撥馬便走,引一衆騎兵如風一般,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引張遼部下衆将面面相觑。
閻柔回頭就對張遼道:“将軍,博縣不能去,不如我等引兵向南,進擊魯國!”
陳宮也同樣面帶憂慮,他們這支軍隊的大将隻有張遼,一旦臧霸有所壞心,在城内擒了張遼,便等于葬送了他們整支軍隊。盡管進攻魯國的威脅更大,但至少那是他們所能決定的事情。
“文遠将軍,三思!”
張遼瞪着眼睛望向山頂片刻,拽缰上馬道:“不必三思了,我去博縣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