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經曆了自中平年間天下大亂起中原的所有戰争。在哪些或勝或敗的紛争中,早年所積澱的兵法韬略得到完全的成長,成爲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
在這一點上,曹操與燕北袁紹決然不同。盡管他們三人在過去不論朝廷校尉還是叛軍首領,都是以戰将身份起家,但袁紹爲名聲所累,人們對他的印象是謀略超人的幕僚與謀臣;而燕北則在統治遼東後戰将的身份便漸漸被麾下戰将的光環所遮蔽,成爲完完全全的政治符号,北方的統治者。但是曹操,在當時人們的眼中,什麽東郡太守、兖州牧,都遠遠不比上奮武将軍的名号,東征西讨中一場場勝利,成爲他的功勳簿。
北面燕氏的戰争,對曹操而言艱難無比。無論發自内心還是敵我局勢,曹操都不願與燕北發生戰事,就連過去與燕氏可能發生的戰争中,都僅有一個還未發生卻極有可能的唇亡齒寒來令曹操擔憂……但僅僅是唇亡齒寒,便強迫他必須去籌備與燕氏的戰争。
私下裏的關系,曹操對燕北的印象不壞,當他們都還年輕時,曾經攜手共戰董卓;後來也兄弟阋牆,甚至在燕北不知道的時候,記挂着曾經八千兵馬以資軍勢的恩義,曹操多次向北讓步。
因爲平心而論,曹操并不認爲燕氏平定天下是壞事,至少黃河北岸的百姓過得還不錯,這對天下是有利的。
可終究是要到分生死的時候了,等燕氏平定了青徐,下一步便是兖豫,燕北能容得下楊奉、呂布,卻未必容得下他曹操。曹操可坦誠地去說他愛天下,也可以坦誠地去說他愛自己……在天下人與袁氏之間,他可以選擇天下人;但在天下人與他自己之間,他不能選擇燕氏。
戰争,不可避免。
“英雄造時勢,然燕氏稱雄,在于先手。”曹操星夜裏望向北方,那裏曾經有東郡的萬家燈火,如今卻隻見到星星點點軍寨篝火,持着槊的男人有精悍的眼神,他想:“若此戰得勝,曹某便也能造出時勢了。”
他多想造出時勢啊,盡管曾經的願望是做大漢的征西将軍,但自虎牢關下一會,征西将軍四字官号于他曹孟德而言便成恥辱,絕口不提。
曹孟德可以做征西将軍,但不能是你燕仲卿說,曹某人隻能做征西将軍!
若此戰得勝,往後世人提起曹孟德,将會說他的時勢,盡起于廪丘。
夜風揚起軍旗時,曹操收斂衣袍,看着北方遙遙密布烏雲,最後一個進入中軍帳,一衆部将紛紛起身。
“燕氏軍盡在于東郡,胡騎散于野遍做耳目,四萬趙軍盡伏于東阿,其先鋒張遼已将兵至範縣境内。兵力聚集,欲求速戰。”曹操以劍指豎案,身後懸挂的是兖州北部地形圖,指在黃河南岸的首縣東阿與西南方向比鄰濟陰郡與廪丘遙遙相望的範縣,道:“兵勢遠勝于我,但所謂三才,天時地利皆在于我,諸君勿憂,此戰燕氏已輸下一半了!”
出征時大軍氣勢如虹,自南向北豫兖之地聚起六萬大軍,号稱十萬有攻無不破之勢,又兼得袁軍結盟四州并起,那時候各路将校皆氣勢振奮。可興許是開始士氣太足,收到袁軍前鋒在青州敗軍失地,行軍中的衆将士氣便爲之一窒,緊接着又聽說燕北在北方實打實地起漢胡大軍十萬南下,旗幟相望綿延百裏,大有吞天之勢,任誰聽了都要偃旗息鼓……若非夏侯淵疾馳襲擊駐守蒼亭的燕氏前軍的卑衍取得小勝,這仗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還未開打士氣便要崩潰,還打個屁!
故而曹操這番壯大士氣的話,并未在中軍帳裏迎來多大反映,也就隻有樂進等幾個傻大膽兒将甲胄拍得震天響,高聲立下軍令狀道:“主公下令,進自領兵前去取來張遼首級!”
“怎麽,你們不信?”曹操眯着狹長的眼贊揚了樂進的勇氣,随後笑着對一言不發的衆将發問,便見夏侯淵扯了扯樂進,這才說道:“文謙不要瞎說,張文遠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夏侯淵本是好意,怎奈何樂進是火爆脾氣,兀自撇嘴道:“妙才在蒼亭退兵這才丢了範縣,我替你将範縣奪回來!”
夏侯淵看了樂進一眼不再說話,心中不快。樂進投身曹氏麾下較晚,不知道張遼在洛陽時的厲害,後來從呂布攻東郡時也是立下勇武之名的骁将……當時若不是擔心張遼将他困住,也不至于退軍使範縣失守。
他退軍是因爲知曉曹氏大軍的士氣低落,禁不起任何失敗,可到了樂進這卻好像是他怕了張遼一般。
倒是曹操擺手道:“不信就算了,妙才退軍是我的意思,文謙不要瞎說,我們禁不起任何失敗,妙才領軍疾行五百裏,難與張文遠對敵。我軍占據地利不需多說,東郡諸君都是熟悉的,至于天時……我看先由李曼成領本部與文謙一同進軍範縣,占住城池,扼守燕軍南下必經之路,文則及妙才領軍走良山南道進東平國,文則攻陽谷、谷城。”
良山即梁山古稱。
曹操說着對諸将揮手道:“再有子孝領本部及民夫充六萬大軍,進濮陽據城東望,引燕軍攻濮陽。餘者從曹某,十日後越範縣擊蒼亭,數部齊發,吞掉張文遠萬衆大軍!”
衆将面露憂慮,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願觸曹操的興奮,最後隻有夏侯惇道:“孟德,兵貴神速,十日後發兵,燕氏大軍便盡數渡河,隻怕不是我數部齊發吞張文遠,而是燕氏諸部大軍吞我了啊!”
“燕軍主力尚在魏郡,要行二百裏路,而我軍妙才文則要行四百裏才能至谷城,但一定比燕軍來得快!天時在我。”曹操笑了,幽幽說道:“冀州的雨季到了,黃河兩岸,土地泥濘……二百裏路,燕仲卿隻怕要走上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