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場仗,不是他麹義打勝的,徐晃卻将戰報寫得很偏向他,這種原本的善意,在他看來卻好似施舍……麹義不要這樣的施舍。
所以麹義命人寫了另外一份戰報,寫明了徐晃的運籌帷幄,一點功勳都沒貪多,該是徐晃的,全部都是徐晃的。
自徐晃丢出袁尚與蔣奇的頭顱之後,除了那句‘我們赢了’,還有的便是告知麹義,南面的道路上所有敵軍已被他從後路一掃而空,濟南國中隻剩下營寨中五百甲騎,也在大軍席卷後丢下營寨狼狽南竄……也就是說,目下的平原、樂安、濟南三郡國,已完全落入燕氏之手。
麹義傳令軍卒占據袁氏原本的營寨後,就地休整兩日,再繼續南進迎接袁氏主力。不過緊跟着便收到來自敵軍俘虜的情報——袁軍、曹軍已達成結盟,欲同攻燕氏奪走河北之地。
與此同時,軍中亦流傳出不好的傳言,說是麴将軍與徐将軍,因前番戰功之事交惡。
這樣接連不斷的壞消息,令軍心浮動已無可避免。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久在軍中老卒哪個不知曉麹義有多驕傲,而徐晃的做法若是對同爲将軍的姜晉,或許十分讨巧,可麹義是萬萬不會吃這一套的,反而因此恨上徐晃才是正理。可這樣的事畢竟已經發生,軍卒又不敢擺到明面上去說,隻能暗地裏互相抓着這點事說個不停,本意是打消各自心中的憂慮,怎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最後誰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更憂慮了。
這樣的風言風語,自然也傳入當事人的耳朵裏,徐晃對此極爲不屑。有身邊人問他,說将軍,軍中盛傳您與麴将軍不和,您難道不會因此感到擔心嗎?
徐晃正秉燭夜讀,握着書卷目不轉睛地輕笑,不置可否。左右親信皆大急,道:“目下麴将軍爲主将,大戰将至,若如此交惡,我等可還有活路?請将軍救命!”
“你等以爲,麴将軍會因戰功之事與徐某交惡?”徐晃不勝其煩地放下書卷,望向左右親信的目光滿是憐憫,似極了過去在白波軍中時經常望向李樂、胡才等人的眼光,道:“麴将軍是主将,徐某以下将之身指揮主将,若因此爲将軍所惡,僅是常理;但若因戰功之事?麴将軍是朝廷大将,爾等今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所謂兵形勢……”
說着,徐晃不再看左右親信侍者,扣着書卷道:“善于布陣的将帥不需要擺開陣勢,敵軍便已經敗了;善于用兵的良将也不需要與敵人交兵,敵軍便隻能退走。”
比起徐晃的沉着,麹義卻有所不同,聽說軍中流傳這樣不利于他的消息登時便暴跳如雷,将帳中案幾砸得粉碎,指着帳外對麴演罵道:“是誰在軍中散布謠言,真是該死!”
不論麹義對徐晃傳出戰報是滿意還是不滿,這些事都并非尋常軍卒所能随意評判的。若是空穴來風倒也罷了,可麹義心裏真有點别扭……這就更不能讓軍卒在軍中風傳這樣的言語。
正像徐晃所想的那樣,麹義對他的不快與厭惡,完完全全是在于他不聽将令,擅自行動。這與争搶戰功是沒有關系的,徐庶爲他獻計,就是要裏應外合擊敗蔣奇,可徐晃卻借此機會領兵急行近百裏,從後方突擊蔣奇……盡管最終的戰果沒什麽區别,甚至說士卒傷亡被減少了四成也不爲過,但徐晃比預計的救援時間晚了兩個時辰。
在這中間不論麹義還是麴演乃至匈奴四個千長,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兩萬大軍便面臨潰敗。而這樣的結果便是,很可能别人都被擊敗了,徐晃一個人坐收全功。
這才是麹義不快的根源。這樣的事,過去麹義也做過,但從來沒人讓他做承擔後果的這一個,故而這一次,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兄長,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抓着這點東西不放。”麴演歎了口氣,坐在一片狼藉的軍帳中歎了口氣道:“這些留言多半是那些降卒中有人無意散布,他們還沒弄清自己穿着誰家的兵服……這事自有我去處理,兄長,現在若徐将軍心中有了龌龊,因将帥不和打了敗仗……大王那邊,不好交代。”
提到燕北,麹義心頭所有的怒意随風消散。他轉過頭對麴演道:“三郎,過去兄長爲大王征戰,大多時像徐将軍這次一樣,戰功是麴某的,危險是大王的。”
麹義說着便笑了,笑着笑着面容唏噓中帶有嚴肅,“過去兄長總以爲自己救了天下,甚至以爲大王的王位,都是麴某一力推上,其實不是這樣。三郎,你知道過去大王是怎麽做的?雖然承擔危險,卻來請教麴某,如何才能将幾千軍卒揮如臂使,縱然麴某言語上有所僭越,也從不見怪,反倒多有包容……所以麴某對大王服氣。做将軍才需要百戰百勝,但大将是可以打敗仗的,隻要手下百戰百勝的将軍服氣,就夠了。”
麹義想開了,他就算不能像徐晃那樣對大戰局把控細緻入微,那又如何?燕北能統治北方遙遙萬裏,難道依靠的是他征戰無敵嗎?而是因他能讓部下各路英傑願爲其腹心。麹義不需要統治北方,他隻需要統帥自己這一部兵馬南下直至取得袁氏項上人頭即可達成燕仲卿對他的期待,所以他也不用像燕北那樣不留餘力地收買人心,隻要得到部将敬重就夠了。
因而在軍中謠言越傳越盛的第二日,麹義騎着高頭大馬,備下束脩,大張旗鼓地進了徐晃的軍寨,立在轅門下等徐晃出帳,這才恭恭敬敬地遙遙拜下,拱手作揖,道:“麴某敬重徐将軍軍略,特來請将軍指點,還望不吝賜教!”
即便是徐晃,也不由爲之動容,疾走數步閃身下拜,道:“麴将軍,這,這豈不是折煞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