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兩三萬兵馬屯駐在黃河北岸,扯地連天的大營泛着誓不罷休的氣氛,整個營地中都流傳着麴将軍要帶着他們打過黃河殺進青州的消息。
原本作爲進攻方的袁氏,卻仿佛攻守勢易,竟像是守備方般固守河灘,收攏船隻不再北進。
這是被奪氣了。
“嘁,河對面就是軟蛋!”麹義立在山坡上觀望着對岸十幾座軍寨布防,啐出一口歪歪脖子,轉頭沒好氣地說道:“老大人,您要過去,麴某現在便派出走轲将您家眷全送走,再晚些時候可就不行了!”
在麹義身後立着的,是從邺都被燕北發配到戰場的楊彪。對這件事麹義是頗有微辭,好端端的把這尊大神送到戰場算怎麽回事,還是送到他麹義軍中……周圍那麽多匈奴人,送去多好啊?
燙手的山芋!
楊彪似乎已經認命,看都不看對岸,隻是對麹義拱手道:“麴将軍,有勞了。”
“诶!”麹義瞪大了眼睛,楊彪對他而言之所以是燙手山芋,便因爲他不能丢出去,燕北就楊彪一事專門寫信給他便說明沒讓他管這閑事,可他卻不能不管。“老大人我問你,你們去了對岸,還回得來麽?換言之,袁本初見到閣下,還能讓您回來麽?”
燕北在京中倒行逆施罵名的來源,麹義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就是因爲這個楊彪。麹義也覺得楊彪有過錯,這一班朝廷舊臣受燕氏大恩于危難之際,現在吃幹抹淨了打算擡屁股另起爐竈,不合适。但麹義更認爲楊彪不能就這麽推給袁紹,更不能因爲這事死了,尤其不能死在他麹義手上!
他不是姜晉,若換了姜晉在渤海駐軍,燕北把楊彪送到渤海,姜晉保準讓楊彪剛走出魏郡地界路上就被宰了,但他麹義不是那樣的人。
“這便不勞麴将軍費心了,大司馬的诏令已經下來,要老夫過河勸降本初,老夫自當領命。”提起燕北,楊彪露出輕蔑的笑,“唯死而已!”
“可拉倒吧,唯死而已,你想死麴某肯定不攔着,大郎何辜?你們渡河不回來,楊德祖那豎子在邺都便也是唯死而已,三日前他幫麴某處置軍務,麴某不能眼看他死。”都說人上了歲數,耳朵就順了。可麹義看楊彪這滿臉胡子一大把年紀,還是張口閉口死來死去,活着也忒沒意思,遂擡臂指着大河南岸道:“老大人過去任職地方,又做過衛将軍與太尉,料想應當是知兵的,您看看對岸的營寨布防,麴某不信看不出點什麽。”
楊彪仍舊沒有向對岸看,麹義卻自顧自說着:“這七座營寨還算穩固,但中間那五個至少千人的軍寨就不行了,駐紮在壘牆壕溝之後卻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我的騎兵雖少,一個時辰就能把它們攻破。你再回頭看看麴某的軍隊,老大人,主公廢除三公真是太對了,你向皇帝的建議,愚蠢至極。”
楊彪沒有說話,隻是臉上狠狠地抽動了幾下。燕氏部将的侮辱,他早有預料,哪怕麹義先恭後倨,也在預料之中,預料之中。
“你以爲皇帝能在邺都找到民夫修築宮室、百官公卿能在邺城過上清平日子,是因爲人心向漢?連袁本初這樣四世三公的達官貴胄都敢進攻朝廷,您以爲你們爲什麽能好好活着呢?您啊,如果忠于皇帝就三日一齋沐,求太一神讓仲卿公長命百歲吧!”麹義說完這句話,怪笑兩聲,帶着軍卒走下山崗,這才讓楊彪難以保持那副冷靜模樣,失聲問道:“麴将軍,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您不明白?”
麹義接過戰馬缰繩,這才回頭對楊彪道:“東歸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幽冀五百萬生民迎接皇帝,不是十萬兵馬迎接皇帝,甚至不是州郡長吏迎接皇帝,他們追随的是以遼東征半壁天下的仲卿公,否則你以爲因爲什麽朝廷東遷後麴某不曾踏入所謂的‘邺都’半步?”
不知好歹!
這四個字便是麹義對朝廷的全部感受,要他是楊彪,還不知要多麽感激老天沒把燕北收走呢。“看在楊德祖的份兒上,某家給你指條明路,仲卿公讓你去招降袁氏,那你便一定得去,但沒說非要你渡過黃河。老老實實去樂陵,那兒有袁氏大将韓猛,招降成與不成,回頭給朝廷上表,給大司馬府低頭認錯,主公寬宏大量未必真殺你,就算要殺你,也不會滅你滿門。”
話音一落,麹義便領着部将頭也不回地打馬而走,山坡自上而下卷起幾道激揚的土龍,留楊彪與幾個家眷望向河南。爲漢室操勞半生的楊彪在麹義走後心中五味陳雜,其實他知道麹義所說才是實情,隻是他不願承認。
年輕的袁姓婦人方才麹義在時不敢說話,此時見麹義走了才對楊彪撇嘴,道:“燕氏部将各個粗蠻,對朝廷毫無恭敬之心。夫君,還是投袁氏去吧,燕氏子未必敢殺害德祖。”
“老夫漢臣,從未想過投奔袁氏!”楊彪渾濁的眼中老淚縱橫,衣袖露出幹枯的手臂攥緊了拳頭,“爾等張口閉口袁氏燕氏,袁氏燕氏,這天下,是漢室啊……”
在那片遠去的煙塵中,騎手肆意地喊着呼哨,麴演策馬呼喊着問道:“兄長,你不曾踏足邺都,這是爲何?”
“什麽狗屁朝廷?不去不去!”麹義瞥了一眼,奔出幾步才勒馬停下,回頭自言自語随後說道:“回頭你代我傳信主公,可要小心别爲旁人所害……你瞧着吧,隻要主公無虞,咱們麴氏将來總是要出個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