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驢是一種稀罕的異獸,人們認爲叫聲很好聽,但大多數人都不曾見過。若是生在西北還好,幽州沒有驢,黃河以難更不必說,到現在那邊人都還沒見過驢呢。
把白驢送給祢衡,隻是一時興起,也有幾分嘲笑的意思在内,他想看看到底是祢衡能叫還是白驢更能叫喚。
驢有多珍貴自不必提,就連燕北在夏季的時候都親自下令并州姜晉從上黨一代搜尋數百頭驢,輸送幽冀建起驢場豢養。當然了,他要驢并不是爲了觀賞着玩,而是希望能在五年内讓驢子的數量能達到幽冀産馬數量的一半以上。
想到這事,燕北對自己也有幾分譏笑,和朝中的公卿大臣相比,他太俗了。旁人得到一兩頭驢,認真豢養,吃喝用度不要說和平民百姓相比,就是比之戰馬,都還要再好上三分,全然似飼養豺狼虎豹那樣的異獸一般悉心照顧。
到了燕北這兒,卻适得其反,根本不拿驢子當異獸,三四百公斤(漢斤合一千二至一千六,寫的太麻煩)的車駕重物便套上胸口,騎着在大司馬府内的校場遛達。
沒辦法,他家學淵源,一手禦車養馬牧羊的本事在各路諸侯中無人能望其項背,但凡是四條腿的東西,在他眼裏便都是用具。
他的出身便決定了驢子這種多半玩物性質的異獸到他眼裏,和驽馬、良馬一樣,是要分個高低貴賤的。
“大司馬啊,下來吧,這驢跑不動了!”大司馬府裏的老邁馬夫看着直心疼,在車駕後頭兩腿生風,探着手追逐在車後,高聲叫着:“這可不是馬,您讓他馱這麽重的東西都走了三個時辰了!”
府上的老馬夫是跟着甄姜一道過來的,是遼東時期的老人了,過去在無極待了大半輩子。燕北進邺城,便跟着一道過來,每當他見到年邁的馬夫便總覺得像極了他父親,因而不曾虧待,便是有事情做的不順心,也隻是輕言說上兩句。
實際上大司馬府的奴仆都是這樣,畢竟他們的主君過去就是奴隸,又怎麽會把自己年少時受過非打即罵的苦楚施加在别人身上。
“甄伯,有三個時辰了?”燕北轉頭向後問着,緩緩勒住缰繩,讓拉車的驢子停下,輕松躍下車駕親昵地拍拍驢子的脖頸,笑道:“好寶貝!好寶貝!”
“我說怎麽到後面稍慢了些。”燕北丢下缰繩給甄伯,轉頭跑向校場邊沿,在那幾個文吏坐在案後,面上堆着高高的書簡畫滿了字符,燕北當即問道:“算出來沒有,三個時辰走了多少圈,多少裏?”
“回将軍,圍校場四十六圈,校場一圈六百步,共九十二裏。”
“圍校場四十八圈,共九十六裏。”
“圍校場,五十一圈,共一百零二裏。”
幾個書吏各自記下的數目俱有不同,不過燕北不以爲意,整整三個時辰将近一天都耗在校場盯着驢車繞圈,更别說邊上還有大司馬府中的羽林武士圍着起哄,難保不走神。否則他也不用專門找來三個書吏來做記錄。他隻是說道:“記下來,今日車駕一千四百斤,驢行九十近百裏。”
說着燕北便翻閱起前幾日的記錄,單單負人而走,最快時驢能日行百四十裏;而随着負重越來越大,行進速度也越來越慢,但套上車駕多出六七百斤來仍舊能保持日行百裏的速度,這已經很神奇了!
幽州軍中随意挑出一匹戰馬馱着人半個時辰走上三十裏像玩耍一般輕松,但若讓它們拉千斤大車,則走不了多遠。若用驽馬駝人,興許一個時辰能走三十裏,但拉車也隻能走二十多裏。
盡管它們這是在平地上行走,若真正換到路上還要再稍慢些,但即便是每日慢上二十裏,仍舊能日行八十裏不知疲倦,比人要快得多。
這樣一比較,便能看出驢與馬的互有優良。而且驢的耐性更強,性情也足夠溫順,不需要多好的騎術便可乘騎,無論馱人還是拉車,速度都不快也不慢,走上整整一天也不會顯得多麽疲倦。
在食物上,也更容易養活。
“我聽人說,西域諸國将驢子當作勞役去耕田拉車,看來是真的,我們把它們弄錯了,養在馬廄裏當稀世珍寶。”燕北搖頭道:“這是不對的,它們的食量與習性便決定了它們對國家而言是稀世珍寶,但應當由百姓去養,去耕田、去拉車、去運送……辎重!”
這才是燕北騎了兩天驢的真實感受,驢應該去運送辎重。
如果他能有兩千頭驢,便可以在戰争時少征發一萬民夫。而因爲路耗,少征發一萬民夫,從幽州到黃河,一個月的行程便能減少七千人的口糧,也就是至少剩下八千石糧食。何況驢車比百姓推車所能運送的東西更多,吃得卻隻比人多一點……燕北一向喜歡四條腿的動物,過去在平定黑山時他便讓烏桓騎手用戰馬與驽馬來馱運糧草,立在校場看着正卸下車駕撒歡緩緩踱步的白驢,令他不禁去想象,如果用驢與驽馬去代替百姓運送辎重,窮幽冀二州之力,他能省下多少路耗。
可惜燕北不精算學,他算不出來能減少多少路耗,但沒有關系,大司馬府有的是能算出來的人!
飛奔向田豐所在的官寺的路上,燕北滿腦子都是幽冀到處驢叫的雄心壯志。過去孝武皇帝從大宛弄來肩高七尺的西極天馬,立丹山軍馬場以強國朝軍政,最終面北而戰擊敗天下最強大的匈奴國。現在有他燕仲卿養驢,将來未嘗不能盡收天下之地再向北開疆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