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什麽遷都洛陽,洛陽就算修繕了,能去嗎?沒糧食不是要陛下餓死?”董承跳着腳在燕北走後發着牢騷,大包大攬道:“元常不必多慮,你說的沒錯。不過就有兩千殘兵敗卒,還以爲朝廷就靠着他了!”
鍾繇朝董承看了一眼,沒有搭話。他方才問出的的确是他的心裏話,燕北是反賊出身沒錯,遷都邺城的疑慮也是沒錯。關鍵是他明顯感覺的到,燕北的滔天怒意并非是沖着自己,而是因爲董承接二連三對其不敬。整個朝廷來了多少個帶兵進貢的外将,怎麽獨獨燕北身後要有虎贲甲士挾持?
隻是這種時候,鍾繇不願去與董承争論對錯,否則便有推诿責任之嫌。
鍾繇雖默不作聲,但有人同樣坐不住。目下朝廷中帶兵最多的楊奉神色掙紮,片刻後起身對皇帝拱手道:“陛下,既然皇駕不向東遷,外将也不多留,也好讓諸公打消疑慮,畢竟楊某,也不過是個反賊而已。陛下保重!”
燕北的遭遇何嘗沒有刺痛楊奉?正如燕北所說,他爲朝廷立下悍馬功勳時沒人說他是反賊,待内憂盡除反倒抓着反賊出身不放。其實誰不知道,沒人在乎燕北是不是反賊,隻是用這話由威脅着他罷了。這雖不見刀劍,可難道比身後虎贲武士持刀帶來的屈辱要小嗎?
燕北走了,可就輪到他了。楊奉盡管放不下唾手可得的功勳,可同樣也不願忍受這樣的屈辱,當即打定主意領兵随燕北同往冀州。
如果說燕北走了,使朝廷百官迷茫不知前路,楊奉起身就真正會讓百官感到慌張了。沒了楊奉的兵馬庇護,他們這六七萬人還不是如同魚肉?
楊奉起身,他身後的韓暹、李樂等人哪個又會留下,一衆白波舊将紛紛起身拱手對皇帝請辭離去。就連皇駕進入河内郡中後也不曾斷了供奉的河東太守王邑也起身離席,他治下河東郡這些日子已經将庫倉耗盡,再留下也沒什麽意思,何況看目下局勢,朝廷在河内也安穩不了多久。
滿心的兔死狐悲之感,亦決定帶兵回還河東。
緊跟着,是一直在李傕部下的偏将軍焦觸,拱手道:“木相愛朝廷安定,臣的主公燕将軍既然離去,焦某便也走了。”
焦觸在朝廷幾年,多聽命于李傕,随同出戰馬騰、韓遂,沾染了不少涼州人習氣,本就對朝廷百官多有不屑,如今李傕郭汜已死,見諸公燕北被氣走心中多有不忿,對皇帝拱着手,垂眼瞟向董承,抓着一把棗子,語氣無不嘲諷地說道:“涼州賊子,可還并未除盡,不說朝堂上的這位,南陽還有一位呢……主公走後,朝廷公卿好生吃喝,且歌且樂。國将不國,諸公如此對待救駕功臣,沒幾年了,呵呵。”
棗子随意地灑在地上,卻像砸在每個人心頭的一柄大錘。百官公卿因東遷尚不知張濟已死于宛城,此時突然想起張濟部下那一萬多人馬,各個面色煞白。
本想着沾一把便宜的并州諸侯張楊此時方才想起,南邊兒可還有一位涼州将軍,眼珠轱辘轉了幾圈,心下裏權衡着利弊。跟着朝廷往南去洛陽,官位上肯定有好處,可先不說會不會與張濟打起來,就洛陽連鳥兒都沒有的地方,好幾萬人過去吃什麽啊!沒有糧食,多少兵過去也不夠跑的,最後能剩下一半就不賴!
萬一張濟想回頭搶一把,他們能擋得住?
想完了南邊再想北邊,燕北想收攏并州時日已經不短,自己領兵南下,說不得度遼将軍姜晉已經朝上黨去了,到時若是南邊沒讨到好,北邊又讓姜晉把家占去……還有他張楊活着的份兒嗎?
倒不如現在就給燕北賣個好,以後就算兵戈相見,打不過投降了還能保全半條命。
張楊想到這兒,面色滿是尴尬,卻還僵硬着起身幹笑道:“那個陛下呀,這都走了,那外臣便也走吧,嘿,走了走了。諸公不必遠送!”
朝堂公卿都知曉這并州張楊是牆頭草,過去關西關東大戰時他便先參與關東諸侯讨董,而後領了董卓的官職又安分了,現在見勢不妙想要離開,也是常理,自然沒誰會去送他。隻是自張楊起身,無論伏完還是鍾繇、劉艾等人皆面色難堪。
牆頭草知曉見風使舵,可張楊目下都離開了,這不正說明朝廷局勢已壞到如此地步了嗎?
看着董承依舊在皇帝跟前說着些咒罵諸多領兵将領的話,太尉楊彪年事已高,卻在當前老淚縱橫,用力頓着拐杖怒道:“漢室衰微至此,盡節護主的忠臣競相離去,難道董将軍還不知曉是爲何嗎!”
“他,他們自顧離去,不敬皇帝。”董承面色極不自然,若是旁人就算是伏完他也不怕。可楊彪不同,這老人家族同樣四世三公,性情尤爲剛直,皇帝爲李郭把持之時便數次直言怒斥李郭,最危難的時候幾乎遇害都不曾畏懼,當下賠笑着推诿道:“鍾元常不過直言一句,便将燕仲卿氣的拂袖而走,又在陛下面前搶奪刀劍,如何是忠直之臣?若他們那些在陛下面前無禮的外臣是忠直之臣,那左賢王這樣的漢家肱骨又當如何?”
此時此刻,人們才發現來自匈奴的左賢王劉豹與右賢王去卑仍舊安然坐在案後,登時令人大喜。不過劉豹卻不接董承的話茬,燕北楊奉遠了不說,至少是他劉豹的朋友,對他從無半分虧欠。現在董承一句話把他們爲救駕付出的鮮血與性命貶低地一無是處,劉豹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撫胸說道:“陛下,命明事理的公卿将燕君勸回來吧,隻有他能抵擋曹操,沒有他我們去不了邺城……不過,不能讓董将軍去。李傕郭汜都被殺了,也不差這一個,這時候陛下若派個涼州人去。”
“啧啧!”劉豹微微搖着頭,将一枚野棗放入口中,含着棗核輕輕咂嘴,挑着雙眸将董承從上到下看了個遍,莞爾笑了,“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