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呂布的封邑所在,皇駕行至此地,便再難向東進發,近十萬軍民停駐此地,等待來自幽冀的糧草供奉。溫縣臨近洛陽,在天下的中心,這裏過去可謂富庶。不過也正因臨近洛陽,也是當年關西關東爆發戰争的要沖所在,數次大戰,涼州軍也好、關東聯軍也罷,還有層出不窮的亂軍盜匪,将過去富庶的河内郡打的稀爛,百姓是一茬一茬地死,到現在,土地荒蕪百姓遷居,就算新任河内太守郭昕有奪天之能,也難再做造化。
不過這裏還是比河東郡略微好上一點,至少百官公卿在河内能吃上飽飯。皇駕東行,臨近幾個郡都上了心,河東太守王邑領郡中千餘勁卒沿途護送,獻上錦帛修整銮駕,一定要等皇駕進魏郡才肯放心。上黨的張楊也收到消息,作爲縱橫數年的諸侯,他的手筆便要比河東太守強上不少,輕輕松松拉出五千人馬至溫縣近畿,帶着大隊車馬的糧草辎重前來見駕。
各地諸侯帶來的糧草辎重再多,比不上十萬張口一頓三千石的糧草消耗。先前從長安向洛陽東行時還算輕松,那時百姓、公卿家眷手裏都還帶着些糧食。可走到溫縣,誰的手裏糧食都留不到這會,完全要依靠郡府接濟……哪個郡能拿出這麽多的糧食來?
河内郡雖不算窮困,以前是接近百萬人口的大郡,但三番五次遭受兵禍,百姓能走的都已至幽冀避難,不能走的也死的死逃的逃,自郭昕上任後才不過收攏了十八萬餘的百姓,就是不說郡中的戰事,單單是十萬百姓,也難支撐。
“郭府君,東面的戰事,可停了?”劉協有一個皇帝的自覺,路上三番五次要前來進貢的各地諸侯以糧草救濟百姓,如今燕北與曹操的戰事更讓他心焦,興許是前番劉豹當面殺死段煨的緣故,提到戰事時郭昕明顯感到年少的皇帝不受控制地發抖,仍舊咬緊了要管顧全皇室威儀道:“曹兖州爲何要進攻河内郡?”
這個問題應當怎樣回答?郭昕想破了腦袋,這事明裏暗裏的緣故很容易解釋,何況這滿朝文武大約沒誰不清楚,但他如何解釋給皇帝聽?
難道要說是主君燕将軍封鎖虎牢,獨迎皇帝使曹兖州興兵犯境?
“戰事未停,曹兖州大将夏侯惇攻朝歌,爲校尉張颌所阻;曹洪、曹仁等率大軍于修武與趙浮、程渙等魏郡兵及黑山中郎将張燕對峙,戰局難解。”
趙浮、程渙是韓馥的從事,他二人領一萬冀州兵在過去屯兵在孟津,如今遇到戰事,便抽調兵馬向東迎戰曹操。不過戰局并非像郭昕所言的難解難分,曹操所求非是占領河内,僅僅寄望于攻打下修武或是朝歌,紮下一顆釘子罷了。而眼下燕北軍兵勢龐大,曹操也還未領主力參戰,阻擋曹操不難。
但燕北要讓皇帝覺得難。
實際局面對曹操來說才是艱難,當下的局勢因燕北入關中,幽冀重心盡在西南,高覽有守備魏郡之責還未有所行動,但無論趙浮、程渙還是張颌、張燕,再有有威脅陳留的虎牢駐軍徐晃,甚至關中燕北、楊奉、劉豹等部,幾乎将曹操的兖州半壁包圍起來,四下駐軍,不說占領兖州,但攻其一點使其腹背難守并不困難。
何況燕氏蓄勢待發,曹氏久戰疲敝,無論鬥勢還是鬥戰,曹氏皆占下風。
隻是項羽有言,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燕北既然出了大力氣奉迎皇帝,若還沒讓皇帝見到他,事情便平息了,那還有什麽意思?去的晚了即比不上楊、劉的奉迎之功,也比不上王邑、張楊的護衛之責。有些事做了不能讓人知道,但有些事既然做了就一定要讓人知道,尤其是皇帝!
“越騎校尉,朕就請你去面見曹将軍,請他罷兵吧。”劉協在皇駕上面色不虞,卻又深感自己作爲皇帝的無力,歎息着叫過越騎校尉種輯,道:“這天下紛争,何時才能結束?”
天下紛争起的容易,可若想平息,可真是太難了。劉協登基數年,早年由董卓當政,後來又有李傕郭汜,一直都是那些權臣告訴他應該怎麽做,應該怎麽做。好端端的皇帝,到如今登基數年硬是從未自己真正處理過朝政,現在有機會了……可連朝廷都沒了,烏泱十萬人停駐在溫縣内外,一時間莫要說國家大事,就連這随同遷都的十萬人,各類事宜便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這時,官寺外河内郡小吏通報後快步進入中庭,在郭昕耳邊輕聲說出幾句,令其顔色大喜,對皇帝拱手道:“陛下,使者來報,襄平侯、前将軍燕仲卿已快馬加鞭至河陽,請求入朝拜見。”
燕北來了!
一時間,溫縣狹小的官寺内到處是百官公卿竊竊私語,他們誰都不曾見過燕北,但誰都聽說過燕北的聲勢,就算是最孤陋寡聞的官吏這些日子也知曉燕北的名字在天下北方意味着什麽,而有心者更是知曉,朝廷此次遷都回洛、李傕郭汜之死、涼州大軍離散,皆是這燕仲卿的手筆。
此時聽說燕北來了,誰能不驚?
就連坐在榻上的皇帝劉協都猛然起身,探手問道:“燕将軍來了?”
“陛下,不可在外臣面前失了威儀。”側立在榻旁的董承低頭小聲說着,實際上他比皇帝更緊張激動。此時此刻,不論對誰來說,就是整個朝廷,燕北這個名字都意味着新的開始。此時此刻,董承突然有些後悔,爲何要引燕北入關中,這對自己難道真的是好事嗎?
起初,他不過是想借燕北之手除掉李傕郭汜罷了,卻沒想到燕北竟将所有的權臣都除個幹淨!現在還有誰是權臣呢?
怕是隻剩他自己了。
董承隻希望,燕北不會連自己也一并除掉。
皇帝雖察覺到自己舉止失态,卻并未坐下,隻是端正衣冠後對郭昕說道:“朕應允了,儀仗出城十裏相迎,朕親自登城迎燕将軍!”
說罷,劉協并未望向身側的董承,而是看向稍遠一點的執金吾伏完……那裏才是他真正的外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