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燕北,青銅酒樽在掌心捏爛,極力忍耐當下想要宰了燕北的暴虐殺意,踹翻了案幾握着兩條拳頭弩矢燕北,這才帶着夫人家眷揚長而去。
家宴自是不歡而散。
就算呂布自付十步之内人盡敵國,但宴席上他殺不了燕北。且不說并州風土,連年混亂的地界往往使人與人的信任更少,在呂布的家鄉,規矩便是可以在任何地方殺人,但不能在參加宴席時作爲客人去殺主人。
就算呂布不去理會什麽家鄉風俗,宴席上他也無法殺死燕北……燕北身後披挂的雄武典韋、左右如侍從官般帶甲按劍的趙雲,實在是沒有殺死燕北的底氣。更何況,就算死了燕北,他們一家老少不要說冀州,就連邺城都逃不出去。
何必呢?
呂布已經許多年不曾感受到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感受了。
沖天怒火環繞在呂布頭腦裏,吓得十幾歲的女兒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出,至于嚴氏與任氏便更不必說了,侍妾任氏想要勸說開解呂布幾句,卻被嚴氏打斷。
臨進奮武将軍府門,嚴氏小聲說道:“過去夫君投奔袁氏,兩位袁公對待我們都無微不至,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出言侮辱……燕仲卿何許人也?與其這樣,夫君何不離開冀州,就算是回并州,難道還能比在邺城寄人籬下還差嗎?”
呂布心頭本就惱怒不已,對女人更是軟耳根子,聽着便想要告辭離去,揮手斥責婢女将兩條跑來的小狗帶走,轉頭氣呼呼地望向府門卻又不禁爲之氣絕。
燕仲卿這個人啊,就算準了呂某會負氣出走,才在門外放了六百條看門狗吧!
“回并州?”呂布坐在涼亭,命仆人奉上蜜漿與碎冰,像壞了收成的老農般長歎,道“若陳公台在,就好了!”
呂布話音剛落,嚴氏也氣呼呼地坐下發着牢騷道:“陳公台過去在曹公手下,照顧他像嬰孩般無微不至,還是反叛曹操引夫君相攻兖州,又算得上什麽好人!”
“現在你知道了?仲卿傳信三封給我,讓我不要在巨野東和曹操決戰,那時候你怎麽不知道!”呂布原本熄滅的怒火此時再度被嚴氏燃起,拍案将水碗碰灑,指着後宅道:“國家大事你這婦人懂什麽,回去繡你的花去!”
嚴氏被呂布突如其來的怒火吓得夠嗆,驚愕片刻竟哭哭啼啼地走向内宅,邊走邊說呂布什麽‘受了委屈便給婦人撒氣,怎麽不去和燕北見個生死,算什麽英雄’之類的話,令呂布雙眼越來越紅,面色也越來越難堪。
侍妾任氏有些不知所措,一來畏懼正妻嚴氏、二來又見呂布正在氣頭,硬是有話難言,隻得低眉順眼地收拾被呂布碰灑的水碗。
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府門外有一曲持弩守備的軍卒,如果赤兔和長戟都在,呂布一定會沖到前将軍府和燕北見個生死!
呂布就這麽氣呼呼地坐了半晌,才對收拾完回來的任氏道:“紅昌,心中煩悶,且舞一曲罷。”
他是真拿燕北沒辦法,燕北不像袁術或是袁紹。自長安敗退,雖說先後去尋袁術與袁紹,但到底是他殺了董卓爲袁氏複仇,袁氏兩個公子爲了臉面過得去也要讓他索取恩惠。至于說反叛,他呂奉先憑自己本事要到的土地,談什麽反叛?
可燕北不一樣,似乎他并沒有恩惠可以向燕北索取。更何況,燕北不像袁氏那樣在乎臉面,毫無愧意地就能把他軟禁在邺城,毫無見怪地就能在宴席間拒絕他的要求,并說出不留情面的話。
在過去,和那些諸侯打交道,呂布隻要拿出邊地人的混不吝的性情提出稍顯過分的要求,那些諸侯總能讓他如願。可是和燕北打交道,雄霸北方的燕仲卿才更像個無賴!
徹頭徹尾徹中間!
樂聲響起,看着任氏曼妙的身姿,這才讓呂布焦躁的心稍顯平靜。隻是平靜之下更深的則是擔憂與懼怕……當怒火平息,觸怒燕北的後怕令他驚懼不已。
“阿父,何故,面色發白?”
與呂布一同欣賞少母任氏歌舞的女兒望見父親方才好些的心情又猛然變得面色發白額上冒汗,不禁發問。呂布轉過頭,有些僵硬地搖頭,他不打算将這些事說給自己的女兒聽。隻是起身離亭攀上院牆,朝外向那些駐守的軍卒望去,看到他們仍舊相對松散,甚至還對自己打了招呼,心中稍松,卻仍舊不敢放下心來。
他到現在才想起來,呂奉先已不是傾萬衆叱咤風雲的呂将軍了,過去他信得過的人手統統都被軟禁起來,眼下僅有雙拳兩手卻觸怒了統治北方萬裏之地的燕北。
遠的不說,燕北若一怒之下要殺自己,區區一曲軍卒便是易如反掌!
“玲琦兒,去後宅尋你阿母,收拾些金玉藏在身上,若日後府上混亂,要越牆跑出去,去……”呂布面上急切,可話說出口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去,這世上雖大,竟是沒一處可供孤女避居的嗎?“去,實在不行,就去五原老家,隐姓埋名罷!唉!”
天下無雙的呂奉先,竟會落得如此田地,思遍故友無處藏身?
呂玲绮年不至雙十,但也能看出呂布顯然是爲得罪燕北而心焦。她從來不曾見到過父親會有如此情形,這看上去比當年洛陽因爲與少母任氏私通的事情被董卓發現被投擲手戟後更加令他害怕。
“阿父,目下身側既無智謀之人,何不問問少母的想法,她在宮中是貂蟬女官見多識廣,總好過阿父一人承擔。”呂玲绮這麽說着,她當然不好說任紅昌在見識上遠勝她出身寒微小戶婦人的生母,但這不妨礙她認爲能讓父親如此恐懼的事情上她确實要比隻會牢騷抱怨的母親更有用,“也許會有不同見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