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軍都山紮寨,讓燕北擔憂的事隻有兩件:一是章碾能不能活着回來;二是漫天的風沙會不會停。
如今章碾回來,讓他擔心的就隻有天候了。他的戰術部署都與漫天風沙斷不開關系,一旦天候有變,他也很難取勝。
章碾滿面愧疚登上山腰,見到燕北當下跪拜下去以拳頭錘地虎目含淚道:“将軍,屬下有愧,營兵死傷過半,可戰者不過三成。鮮卑,鮮卑人……沒追過來!”
“什麽!”
燕北瞪大眼睛,按着兜鍪喝問道:“軍卒死傷過半你還讓部下在山下駐紮?快将他們調往山後,妥善安置!”
章碾愣是沒反應過來,他以爲燕北會責罵甚至責罰,卻沒想到燕北居然先讓他把士卒調到山後安置。正待他發愣時,燕北寒聲喝問道:“還不快去!”
“謝将軍恩德!”
章碾不再拖延,連忙翻身奔下山道。燕北搖着頭沒有說話,郭嘉問道:“将軍,鮮卑人沒追過來,難道不生氣?”
“鮮卑人過來了……至少渡過妫水,否則不會讓章碾四千部衆死傷過半。”章碾是不會據守河岸和鮮卑人打得如此慘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追擊的過程中轲比能覺察到什麽,所以才停下進攻的腳步。“隻要渡過妫水,轲比能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他隻能向這裏來。”
想清楚這件事,燕北自然不會責怪章碾沒能把轲比能引誘到這裏。也幸虧轲比能沒追擊到這,不追擊還讓章碾部折損過半,若是全力追擊,恐怕四千人的校尉部還沒到軍都山腳下就死光了。
至于讓章碾把傷兵調派到山後,也與收買人心無關。燕北的本部戰力強悍而士氣高昂,但那些傷兵不是。留着傷兵在山腳下,鮮卑人一旦追擊過來他們便是首當其沖,甚至會影響到典韋部的陣形……有時人多未必是好,也可能會壞事。
鮮卑人停留的時間比燕北想象中要短許多,章碾部傷兵尚未向山後轉移完,山頂建立的望台便已有軍卒揮舞令旗。燕北連忙向西邊望去,濃重的雲霧與煙塵中,模糊中似有黑雲緩緩壓了過來。
鮮卑人來了,轲比能來了。
燕北揮手招過傳令卒,“告訴典校尉,鮮卑人來了,固守營寨!告訴兩側山道弓弩手,看山頂令旗而動!”
他所處的這處山峰并非是既定戰場,腳下林地間山谷口狹長處的軍寨才是主要防備的關卡,如今由典韋率三千将軍本部精卒把守。雖然倉促紮設的營寨難抵雄關,到底以厚實的木料紮下營寨,何況拒馬、鹿砦應有盡有,那裏才是直面鮮卑人的戰場。
至于兩側的山體,鑿出的山道并沒有直通西面的道路,北面的山峰道路直通谷内,而燕北所在的山峰則有兩條分别通向東、南山谷與林地的羊腸小道,如今分别布設五百弓弩手與滾石擂木,不過從攻而已。
唯一特别的,也就隻是燕北所在的主峰上有八百鼓舞郎……真要等他們都投入戰鬥,也就不用再打下去,僅僅考慮是死還是降就可以了。
轲比能的鮮卑大軍緩緩推進到山口,在重重風沙裏一直行進至離軍寨僅有三千步時才隐約發現漢軍城寨,策行數百部,遠遠地望見城寨上含糊不清的大纛,轲比能揮手命令十餘騎手前進,道:“去看清楚城寨上的旗子,寫的是不是這個字!”
轲比能在羊皮上蘸着泥寫出燕字的輪廓。
“漢軍在此地下寨,如果兵多,我難攻下。”轲比能環顧兩側郁郁蔥蔥的懸崖絕壁,皆有數十尺之高,其間山道林立,右手邊的山峰還要高出不少,若是他在這裏駐守,會選擇帶着旗鼓在那裏指揮軍隊。
料想,燕北應如是。
攻打這座營寨在轲比能看來着實艱難,揮手間便命各五百步卒沿兩側山腳向軍寨大宅旗鼓地行進,他擔心,山道上有沒有伏兵弓弩。
不應當說是擔心,除非這絕壁從軍寨後面也上不去,否則隻要敵軍将領不是傻子,一定會将弓弩手安置在那裏,兩側山腳下各百餘步便都成了絕地。
“大人,确實有這個字,還有别的。”
聽到部衆回還确定城寨的主人,轲比能不再猶豫,當即壓上兩個千人隊,道:“自山道中間行進,盡量避開兩側弓弩射程。輕騎快速穿過山道,掃除敵軍設下的鹿砦拒馬!”
随着轲比能下令,漫無邊際的鮮卑軍陣仿佛活了過來,各處金鼓交響旗幟翻飛,呼嘯之間兩支輕騎奔馳着穿過山道,馬蹄聲驟然在谷中炸響。
典韋立在營寨中,舉起右手短戟高呼着命士卒關閉寨門,寨牆上各備弓弩的軍卒站做兩排,望着鮮卑騎手帶起越來越近的煙塵,響起一片弓弩上弦令人牙酸的聲音。
“公明,你守南面,我守北面!”
典韋對徐晃很是器重,這個脫胎自白波賊中的青年将領并沒有沾染多少匪徒習氣,反倒沉穩大氣。輕佻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好習慣,尤其領軍之人。典韋所知軍略不多,但他知曉燕北所親信之人,大多有着沉穩的性格,這樣的下屬令人非常省心。
就像典韋自己一樣。
他不清楚燕北爲什麽要在這裏紮設營寨,也不清楚爲什麽要固守至少兩日,更不清楚燕北将鼓舞郎放在山峰一定要他聽到鼓聲再出營作戰。但他對燕北的命令沒有懷疑,既然将軍要固守,那便固守。
即使在典韋看來,如果固守營寨能夠得到優勢,就應當殺出營寨,把敵人打到潰不成軍!
攀援營寨望見那些拆除鹿砦的鮮卑漢子越來越近,典韋高呼道:“放箭!”
嗖嗖嗖!
整個營寨西面,上千支箭矢猛地潑灑在鮮卑軍卒的陣線中,一片人仰馬翻中,戰争打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