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呼号在船頭響起,伴着五色大綢飾的水卒将軍座艦傳來旗号,遼東戰船均将武鋼強弩面朝海岸港口,數名精壯的水卒用鐵鈎拉動弩車筋弦,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卸去海戰中矛矢上事先懸挂的火油罐按上弩臂,伴着旗艦号令一展,上百支粗大的矛矢便遮天蔽日地投射往港口岸邊,強勁的力量帶着矛矢穿越兩百步的距離,穿透一個又一個渤海軍卒完備的甲胄……這遠比陸地大軍陣作戰中的箭雨令人恐懼。
弓弩雖強,百步之外,鐵甲可防。弩車雖少,可鐵甲亦不能防。
岸邊呼喝着軍令的軍侯嗓音戛然而止,正當軍卒茫然失措地朝他所在方向望過去時,才發現他們身披沉重鐵铠的軍侯已被那令人生懼的矛矢命中,整個人四肢詭異地被射翻在十餘步之外,胸口被擊碎的鐵甲破出拳頭大的窟窿,體内五髒六腑在地上灑出一片紅黃。
太可怕了。
那些來自冀州的軍卒甚至沒見過遼東船上這種投射長矛的兵器究竟是什麽東西,未知的恐懼令他們違背軍官的号令,在海岸線上嚎叫着抱頭鼠竄。
僅僅一波弩箭雨投射在海岸,這還僅是開始,敵軍防備海岸沿線的軍陣便潰不成軍,令田豫臉上露出笑容。随着環刀揮出,百餘艘鬥艦艨艟上的水卒放下走轲,奮力向岸邊劃去,更多的水卒則在鬥艦上拉滿檀弓勁射而出。
“武,武鋼弩?”
袁紹是有見地的,遠遠地望見那些遼東戰船頓在海上将小臂粗的弩矢投射而來,驚天蔽日的景象讓他顫栗……他認識遼東人釘死在船上的兵器!
呂威璜揮舞着兵器奔向陣前,面紅耳赤地朝着抱頭鼠竄的軍卒厲聲叫罵:“不準後退,擋住海岸,擊退那些走轲!”
可無論他再如何的聲色俱厲,都無法避免軍卒潰不成軍的結果……海岸邊盡管一直駐有軍隊守備,甚至在他們偷襲黃縣港口得手之後專門調派兩千餘軍卒與渤海水卒一同守衛河岸與黃縣城池,但遼東水軍來的着實太急太快,又是大舉殺來。
僅僅目睹渤海戰船在海面上被燒毀鑿沉,這邊已經夠令人膽戰心驚的了。更不必說他們還未摸到敵人的邊兒,便被海上抛射而來的矛弩射翻數百人,隻要戰船上的武鋼弩不停,這些軍卒永遠都不敢站在海岸上列陣。
列陣就等于找死!
密集陣形下那種矛矢一插一個準兒!
如果說武鋼弩在聲勢上将渤海水軍擊潰,檀木弓在沖鋒時的走轲上将岸邊聚攏一處的軍卒密集射殺,那麽遼東造的強弩,則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渤海軍魂飛魄散!
船上操弓易,可在被海浪打得時起時伏的走轲上如何用得了弩?
遼東兵用得了,非但用了,而且操弩的弩手還是前番看起來其貌不揚的操槳力夫,這些精壯的遼東漢兒在岸邊停下他們的走轲,一個個自身旁擡起上好弦的強弩,趁着檀木弓手涉水上岸的射擊空檔上擡手便射,哪怕走轲沉浮都難以影響他們手中帶着子龍壓片的強弩,精準地射殺就近每一名企圖沖上前來卻撞進望山當中的敵軍。
呂威璜愈加憤怒,亦愈加慌亂,他難以約束自己部下的士卒,任憑他如何大喊大叫,甚至親手劈翻兩個跑到他眼前來的潰卒卻仍然無法遏制住部下的落荒而逃,眼看着敵軍數以百計的走轲停在岸邊,放下近千士卒後重新駛向鬥艦,如此好的突擊機會可他的士卒卻無動于衷。
尤其,袁公就在後面親眼看着!
這是戰敗嗎?倘若這便是戰敗,他呂威璜未免敗得太過糊塗!雙方根本就沒有接戰,自己部下的士卒見到敵軍便仿佛見了鬼一般,往日裏号令一出便嚴謹于行的軍卒今日都換了德行,擊敗黃縣守軍時的威風氣焰哪兒去了!他們表現的甚至還不如幾日前突襲黃縣時那些燕北軍部下的士卒!
袁紹并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打着自己旗号的軍卒一潰在潰,甚至沒有絲毫迎戰的心,但他并非不知兵之人。眼下這個局勢,誰都無力回天!
遼東水卒的弩有問題、他們的檀弓很好、甚至就連隻有大漢官匠才能做出來的武鋼強弩車是從何而來……袁紹都發現了,但他絲毫沒有深究的想法,唯一值得讓他思慮的問題隻有一個。
這支軍隊是從哪兒來的!
他的船隊在昨日才剛攻占北長山島,島上隻有一個水寨上百駐軍,頃刻之間便連殺帶降滅個幹淨。從北長山島到遼東沓氐有一百七十裏到二百裏的海路,至汶縣更有二百餘裏海路,一日之内這八十餘戰船帶着上百走轲,整整萬餘水卒,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背後的問題令袁紹從後腦勺到尾椎骨冒出徹骨的寒意。
難不成,燕北在冀州與自己議和,另派探馬從幽州行至遼東,讓汶縣水寨突襲東萊……隻有這樣算來,才合情合理。這支水軍分明是在自己奪取青州啓程之時便已自遼東起航,才能現在便至東萊啊!
若是這樣就糟了,燕北不會隻襲擊東萊一地,渤海隻怕,也完了。
無端而來的猜測令袁紹隻覺天旋地轉,翻身上馬接連揮鞭,避過一支從身側勁射的矛矢,一路疾行至呂威璜身後,低矮着兜鍪高聲喊道:“别讓士卒進攻了,撤軍,撤軍……全部撤回黃縣城裏,他們船上有弩,海岸守不住的!”
嗚咽的号角聲在海岸響起,袁軍潮水般向城池的方向撤去,将整個海岸統統交給遼東水軍。五色綢旗艦上田豫大笑不止,看着敵軍撤去的狼狽模樣無比快意,正要命部下在海岸上休整,趁勢攻城,便見遠方近海數千走轲密密麻麻地向這邊飄了過來,爲首一支七八丈的鬥艦緩緩駛來,船上之人高聲喊道:“可是幽州燕将軍部下,聞君侯攻袁,某家兄弟管亥、管承,特來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