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叛将都沒當過,懂個蛋的叛将!’
可他沒有勇氣,他十分可悲地知道,太史慈才是對的。但是他了解叛将,誠然在真正的武士不懼死亡與失敗,一心忠誠方是楷模;可若根本無法見到勝利的希望呢,王門此時難道不正是如此……與幽州進行着一場看不見勝利希望,爲公孫将軍的複仇而戰,最終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麽便全部死在幽州。
他現在面對的是高覽麾下近兩萬名健兒,他有三萬,運氣好興許能赢;之後的燕将軍部呢?就算他們又赢了,麹義部呢?廣陽守軍、漁陽守軍,何況在大東邊兒還有烏桓屬國、遼東!
強弓引而不發,最爲攝人,兵馬也是一樣。何況張颌私底下推算,五阮關被麹義閉鎖之後,王門這支兵馬剩下的軍糧也就是支撐一旬兩旬的量,跟在被複仇沖昏頭腦的伯圭将軍身後,他連選擇怎麽死的權力都沒有。
誰不想堂堂正正地生、堂堂正正地死?
可有時候,忍辱負重地活,比忠誠武烈地死更爲艱難。
投降與背叛,在多數時候是别無他法後最無能爲力的舉措!
張颌并不知曉,自己究竟要多久才能洗掉身上的恥辱……他隻知道,敵軍吹響了進攻的号角,三個校尉部的兵力潮水般湧上來,他的本部與那些句麗兵受命抵擋。
無論王門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
這一仗,都是要真打的!
兩軍對圓,便是烏泱上萬敵軍沖上,即便高覽等人看張颌與賀渾鹿如一般模樣,可他們兩個卻也是一個以另一人爲漢人投敵叛将、一個視另一人做異族投降懦夫,互相看不順眼。
這麽場仗,說白了倒成王門真正的以一敵二,根本就是對決兩個互不守望的軍陣。
可偏偏,王門不敢真打,今日過午後的軍糧還要指望燕北軍來調撥,可不敢将幽州軍打急了,一番胡攪蠻纏般的指揮,反倒是人多的節節敗退,人少的氣勢如虹,硬将陣線在半個時辰裏向西推了三裏。
都快堵到營門口了!
這令王門虔誠地祈禱,甚至像未萌反志時那樣虔誠地祈禱公孫瓒的援軍快些趕到,晚上一刻,便要有數十乃至上百部下倒在營寨門下。
所幸,張颌與賀渾鹿亦不願将這些可能投降的友軍殺戮太重,待其關上寨門,便隻剩下以強弓勁弩軟趴趴地朝營寨上射箭。這讓王門又是心驚,又是欣慰。
爲了等着公孫瓒來援,高覽與太史慈處心積慮地将營寨僞造出一片空城的模樣,責令軍卒抱着刀矛坐在帳裏悶着,寨牆上的旌旗雖然還插着,卻僅留下零零散散數十日守備,好似所有守軍都沖到敵軍寨前圍困了一般。就連高覽與太史慈也不例外,相對跪坐于中軍大帳,兩膝上擱着漢劍與環刀等待戰機。
二人竟是在中軍帳中一手捉兵器一手啄枭散,下起六博,而徐庶則坐在一旁觀看。
整場戰役中,徐庶都處在很尴尬的地位,因爲他的身份竟被排斥在決策層之外,這一點對比與他有相同身份的郭奉孝,他的運氣顯然差了許多。偏将軍部的主将不好相處,可爲人直爽,何況部下也僅有趙子龍一人,并不複雜;而裨将軍部的主将倒是好相處,部下有猛将有降将有叛将,個中緣由一時半會不是誰能搞清楚,讓徐庶有口難開。
徐庶覺得還是在燕北幕府情況好些,至少當他再見到燕北,便能給燕北提一條可行之策……裨将軍部與偏将軍部的部下武将,需要對調。
偏将軍麹義桀骜難馴,不好相處,卻能鎮得住諸将。不論是降将、叛将還是猛将,在麹将軍麾下都要服帖;而裨将軍高覽德高望重,秦善待人,部将便對其是尊而不畏,便有現今這局面。
“元直,你是謀士,可會六博?”高覽擡眼看着聚精會神的太史慈,歪頭對徐庶說道:“若是謀士來下,想來是要比武士強些的吧?”
“将軍知曉,在下是颍川人,在我的家鄉,人們習慣于弈,而非博。”徐庶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笑了,道:“大儒季長公便曾做《圍棋賦》,蓋因比之六博,少些氣運,多些機變,而受人喜愛。”
太史慈沉沉點頭,顯然是知曉徐庶所說這一切,看着棋盤聲音堅定,緩緩道:“某知曉爲其,但既爲武将,氣運反倒很重要了,哈!”
高覽投箸而走散,逼至中軍,随意說道:“季長公,便是前些日子那馬日磾的太公吧?符節都被袁公路搶去,還不如來幽州,至少将軍對儒士是親待……此戰除公孫,下一個就該袁本初了。将軍受了荀氏蠱惑,欲引皇駕入幽冀,這事高某想不明白,二三子且爲某解惑,何必多此一舉顯得不敬漢室?”
“高将軍,這可不是什麽蠱惑,遷都冀州可謂大善,至少征讨各路諸侯師出有名,天下由我等平定,縱然百戰餘生,将軍爲大将軍,慈亦能得償所願……”說到這,太史慈探手投箸,口中卻不再多說,隻是點頭重複道:“可謂大善!”
“得償所願?”高覽笑的玩味,也不看棋盤,隻是對太史慈笑道:“子義莫非與子龍一般,今生所願平定亂世?高某不知何爲大善,主公拔劍,高某鎮守四方便是。”
平定亂世?
“亂世自是要平定的,不過慈之志向。”太史慈笑着揚起臉來,仿佛懷揣珍寶般喜不自勝地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呀!”
高覽看他吊起胃口,笑罵着将箸投在太史慈腳下,道:“有何不可說?快快說來!”
“将軍,真不可說。”太史慈忽然正色地令人措手不及,收斂衣襟重新跪坐,甚至連頭上的發髻都扶正了,這才道:“大丈夫輕言一出便吐然而諾,若某今日戰死,豈不食言?”
鑼鼓聲響,營寨上的守卒快步跑下,一路上不敢大喊竄進中軍帳中拜倒。已經不許他再多說什麽,太史慈早已起身撥開擋路的礙事守卒,提鐵戟長弓直奔寨牆。
公孫瓒,來了!46